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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两条黑色人影同时跃起,双双落在奔腾的江水之上。

  转眼之间,已拆五十余招,却兀自探不清彼此虚实。

  只见一个沉稳,一个轻灵,沉稳如沙中磐石,轻灵如海上飞鸥。

  两人这一对掌,各自收回轻慢之心,沉着应对,内心里俱都以对方为自己平生未遇之强敌。

  正在难解难分之际,忽闻一声低低的惊喝在远处响起,步沧浪遽然一惊,顾不得南宫麒掌风袭到,慌忙向马车望过去。

  这一看之下,他不由得大惊失色,只见一魁梧彪悍的大汉正一手顶在紫绡后心,一手扣住她的脉门。

  步沧浪大吼一声,身形陡变,疾如飞矢一般投向那彪形大汉。

  然而,这一转身之际,他的背心已完完全全暴露在南宫麒面前。

  南宫麒正以一招“暴走飞沙”击向他的右肋,却不料他不但不闪避,反而卖给他偌大一个空门。惊疑之间,他猛地瞅见了岸上被制的颜紫绡,然而,此时,收招已是不及,只听得“砰”地一声,他的手掌结结实实地拍在步沧浪身上,虽然,危急之中,他原本的十成功力已经被他卸去七成,但,在毫不设防的情况之下,要硬受他三成功力也并不容易。

  他一击得手之后,却反而怔怔地立住,全然没有胜利的喜悦。

  再看那步沧浪,虽受他一击,身形却全没阻滞,眨眼功夫已经欺到彪形大汉面前。

  那大汉正是罗四,他一直对自己引狼入室的举动耿耿于怀。这一次,因受朋友之邀,前来武昌,本意是捉拿南宫麟和颜紫绢,但,他与这二人无冤无仇,所以也并未出手,却不料竟意外发现“萧子言”的踪迹。

  他一路尾随而来,眼见两大高手全力决斗,“萧子言”又伤重昏迷,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

  于是,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欺到颜紫绡面前,满以为能一举得手,却不料颜紫绡刚巧在这个时候醒来,发出一声惊呼。然而,更令他难以置信的是,步沧浪竟然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刻仍能抽身赶来,反而攻了他个措手不及。

  步沧浪眼见颜紫绡受制,情急关心之下,全然顾不得自身安危,带着势如破竹之威合身扑来。

  惊慌失措的罗四只得将颜紫绡当暗器一样扔向步沧浪,希望能缓阻他的来势,让自己能从容逃开。

  半空之中的步沧浪陡然见颜紫绡向自己撞过来,便不假思索地展臂一伸,想接住她的身躯。

  然而,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紫绡的手却在这个时候按上了他的胸口。一股雄浑的内力排山倒海一般席卷而来,令他几乎站立不住,惊诧,怀疑,悲伤,失望,种种情绪一涌而上,混合着前胸后背两股劲力在他的体内翻绞,折腾。

  他踉跄一步,一个把持不住,颜紫绡的身体又腾空飞出,激射向正从江水之上回来的南宫麒。

  南宫麒眼见步沧浪一招得手,救回颜紫绡,又见颜紫绡似乎打了他一拳,正诧异不解之际,忽见步沧浪将她抛了出来,显见受伤不轻。

  这个时候,他是接?还是不接?

  接?有违他一贯眦牙必报的个性。

  不接?似乎显得不近人情。毕竟,她是步沧浪的伙伴,又毕竟,她是一个伤重的女子。他正在为刚才趁虚而入打了步沧浪一掌而懊恼不已,现在,就当还他一个人情好了。

  想罢,他一个纵身,从空中接出了颜紫绡的身子。

  然而,他还来不及落地,就感觉腰际一麻,一把尖利的匕首飞快地没入他的体内。幸好,当他意识到危险之时,他已经本能地将身体挪开一寸,就是这小小的一寸距离,救了他的性命。又由于紫绡伤重之身,劲力不大,所以,匕首虽利,也不过使他受到一点皮肉之伤而已。

  他手一松,戒备地退后一大步,这才急怒攻心地紧盯着摔落在地,气喘吁吁的颜紫绡。

  这个女人,知不知道好歹?难怪孔圣人要发出“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的感慨了。

  他见颜紫绡伤重垂危的样子确实不象是假装出来的,这才又跨前一步喝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他已经完全被她弄糊涂了,她不是明明没有力气吗?却怎么能打步沧浪一拳?她不是跟他一起来的吗?又怎么会突然倒戈相向?

  “紫绢为了我而死,我活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意思?杀了你们,我到黄泉路上见了她也好有个交代。”在紫绡固执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逼迫父亲要她出嫁的步沧浪才是罪魁祸首。所以,她在这个时候仍不忘给予他迎头痛击。

  可是,为什么她的心如此抽痛?为什么她的眼神始终不敢向他看去?

  无忧大师输给她疗伤的内力,她全都储存在丹田之内,本来是想见到紫绢之后,或许会有点帮助,却不料,乍闻噩耗,几乎令她丧失活下去的勇气。

  是罗四,激醒了她的斗志。不错,她要报仇,这里站着的每一个人都是她的仇人!她先用无忧大师的内力打伤了步沧浪,然后又将匕首插进了南宫麒的身体。

  这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一样顺利,可是,为什么她完全没有高兴的感觉?反而,一点一点,带着心痛沦陷!

  南宫麒阴沉着脸,杀气缓缓向眉心聚集。他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这个女子从背叛他,到亲手杀他,他还有什么理由饶恕她?

  他跨前一步,右掌一翻,向颜紫绡头顶拍落。

  然而,他的手略缓了一缓,停在紫绡头顶一寸之处堪堪停出,就是打不下去。

  杀手无寸铁的弱女子?他还是做不到。

  他阴郁地吐了一口气,眼睛斜睨向一声不吭的步沧浪,也许,他比他更想置她于死地。于是,他慢条斯理地收回手,冷冷地道:“我刚才占你一点便宜,现在送你一个人情,大家两不相欠。”

  步沧浪一动不动地站着,面无表情地看着一直低垂着脑袋的颜紫绡。心,从来没有这样痛过,他一点也不在乎身上的伤,但,紫绡带给他心灵上的创痛却重重的击垮了他。

  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他们总有一天会兵戎相见,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切会来得这样快,更没有想到,会是以这种方式到来。

  步沧浪与南宫麒之间的比武并未就此了结。虽然,是步沧浪先行离开江面的,但是,南宫麒怎么样也无法接受这样的胜利。然而,如果要继续比下去,他们却又势必无法将各自的武功发挥到极致。

  经此一战,他们之间已不再是单纯的意气相争,而是起了惺惺相惜之意,只盼能与对方痛痛快快酣战一场。

  于是,他们相约,一年之后的今天,黄鹤楼头,再决胜负。

  与南宫麒作别之后,步沧浪带着颜紫绡弃车乘船。

  这一路上,他总是默默地望着江水,仿佛在想着一些什么心事,却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只是那么静静地坐着,一如入定的老僧。

  有好几次,颜紫绡都想过去看看他的伤势,却总是被他冰冷的目光给挡了回来。

  她知道,他不会再原谅她了。

  其实,这样也好,如果一直当彼此是仇人,也就不会再有恩怨情仇的挣扎。

  然而,思及此,她的心却免不了一阵锥心的痛。

  这样默默无语地走了九天,这一日,船在嘉兴靠岸,船夫下船去采办食物。紫绡百无聊赖地踱到船板上,只见码头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她的精神为之一振,像她这样的人,足足憋了九天不说话,实在是够难为她的了。

  想到这里,她偷眼瞟了一下步沧浪,后者正脸色阴沉地靠在船舱里,对周遭一切充耳不闻。

  她心虚地回过头来,恰在这时,岸边一个油滑的锦衣青年瞧见了船上的她,一时之间,谗诞欲滴。

  他忍不住带了一群家丁模样的人径直向小船走来,脚步浮夸,表情谄媚,嘴里哼哼唧唧地说道:“好漂亮的小姑娘,要游湖吗?让哥哥陪你去吧。”

  紫绢心里一沉,表面上却俏目漫扫,咯咯笑道:“要去可以,不过你们得游着去。”

  “哟,小姑娘真狠心,也不看哥哥疼你成这样,就忍心让我们下水去?”锦衣青年继续调笑着,一只脚已经跨上跳板。

  紫绡暗中猛提一口真气,怎奈却胸口一麻,几乎窒息。她戒备着向后退了两步,经过九天的休养,她除了不能运气之外,行动已如常人无异。只要那几个青年跳上船来,她就可以遁水而逃。

  但是,在弄不清这些人虚实的情况下,她又怎么忍心将步沧浪一人丢在船上?

  如果,他们调戏她是假,来探听虚实是真,那又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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