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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然而最后,她只是颓然地跪在窗台旁,在心里拔着菊花瓣——看自己是要留在这儿接客,还是赌一把,跳下去,看脚会不会摔断……

  可心里的菊花瓣还没拔完,门房已经接到客了——

  她听到门房拉长着声音喊:“客来咧——”

  然后是一阵她听不清内容的细碎交谈声,接着是领家嬷嬷好得意、好快乐的尖笑声,看来此名嫖客来头不小,谈出的价钱让人很满意。

  笑声暂歇,门房再喊:“迎春姑娘屋!要住局!”庆莳倒抽一口气,再看了一眼窗台下的高度,她紧闭着眼睛,挣扎了一会儿。

  ⑤住局,即嫖客在妓院处过夜。

  当她听到楼梯角传来了咿咿呀呀的上楼声,还有领家嬷嬷嘘寒问暖的娇笑招呼时,她牙一咬——

  转身回房,好好待着。

  她惧高,真跳不下去啊……

  “咱们如果哪儿怠慢了爷,请爷告诉咱们,咱们一定会改进!”领家嬷嬷的声音越来越近。“还有,爷好眼光,选到的迎春姑娘可是未开苞的清倌,爷是她的第一个呢!不过她若侍候得不周到,您不满意,也尽管跟我张嬷嬷说,我一定会好好教训那丫头,让她多学学技巧……”

  领家嬷嬷真是高兴呵!毕竟他们的客层都是来自低下的苦力工人,像眼前这种穿金戴银的阔人,会上他们这下四等的翠杨馆来,还从来没有过呢!而且他下的盘儿钱可真不手软,不使尽浑身解数招呼,怎么说得过去?

  不过,诡异的是,这爷怎么好像早就知道迎春在这儿?她记得门房、站院子的都还没出门宣喊呢!这爷就悠悠哉哉地进来,指名要了迎春的水牌。

  至于房里的庆莳,则手忙脚乱,她很想躲起来,可是这简陋的房四四方方的,又能让她躲到哪儿去?要坐在炕床上等嘛……她可真不甘愿当一只待宰的羔羊啊!

  她的初夜,就真的要葬送在上窑这种地方?

  此时,男人的声音已经在门外响起。

  “真没人碰过她?”

  庆莳一愣,这、这声音……好像在哪儿听过?

  不会吧?

  不——

  她绝对不要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当然、当然,我张嬷嬷拿翠杨馆的名誉向爷发誓,您绝对是迎春姑娘的第一个。”在门外头,领家嬷嬷拍着胸脯,继续油嘴滑舌。

  “很好。”男人说:“你们再差个人,到胡同底的万兴饭庄,包个桌来,我不吃你们灶上的东西。”

  “嗳!好的,爷。”领家嬷嬷讨好地问道:“您要什么菜,我们差人全给您包来。”

  男人马上念出菜名:“腐乳肉。溜鸡片。开阳白菜。冬瓜盅。金镶辣椒。煨茄子。大饼。还有大葱。”然后又挑剔地再补充:“腐乳肉要梅花肉。溜鸡片的玉瓜要脆。开阳要白菜心。辣椒子全剔除。大饼要烙得酥,大葱要山东的。还有,菜一定要热得烫口,否则我全不吃。”

  “好的!好的!咱们马上去办!”领家嬷嬷的声音一变。“听到没?还不赶快去办!去!”

  接着,就是人咚咚咯冲下楼的声响。

  “好了,爷。”领家嬷嬷又笑:“请来会会咱们的迎春姑娘吧!”

  说着,门就咿呀地被推开了……

  看到房间里空无一人时,领家嬷嬷的脸都青了。

  “呃……爷,这个、那个……”

  她拼命在脑里想措辞,好跟这难得上门的贵客,解释眼前这离奇的状况——那死丫头竟然不见人影?

  逃走了吗?不可能,她亲眼送她上楼的,楼下都派人守得牢牢的,绝逃不了!

  那人咧?都跟贵客收了盘儿钱了,怎么向人家交代……

  哟,一定是藏起来了!死丫头,敢畏客,这房里唯一能藏人的,就是那四仙桌下。她绝对要把这臭丫头给揪出来,抽她一顿鞭好消气!

  领家嬷嬷正要弯身查探,就在这时——

  这贵客竟呵笑了一声,说:“迎春姑娘想跟我玩游戏?要我找出她?”

  领家嬷嬷一愣,还没答话,男人往房里一站,板着脸,挥挥手。“你下楼去,不要打扰我同她玩游戏。”

  “嗳,有需要……再唤我啊!”真是个怪客啊!发生这种找不到人的乌龙事,怎么还会帮他们找台阶下?

  领家嬷嬷退了出去,门给合上了。

  躲在四仙桌下的庆莳,微微松了口气,正要再继续盯着那男人的动静时……

  忽然,男人蹲了下来,看着庆莳——

  庆莳捂着嘴,差点儿尖叫出声!

  果、果然——是李兰英那疯子!

  他跟她跟到这种不等的土窑妓院做什么?是特地来嘲笑她的吗?笑她喊出那么自以为是的话,最后还是落到了被男人玩弄的地方来吗?

  庆莳觉得好羞辱,把头埋在膝盖里,双手捂着耳,打死不理他。

  室内沉寂了好一会儿,都没有人说话,都没有人走动。李兰英就这么一直看着窝成小球状的庆莳。看了好久好久……

  之后,他才站起身,拉开椅子,坐在靠门的那一面,替庆莳挡住了门口。

  又这样静了好一阵子。

  这静,让庆莳都觉得很不自在。她偷看前方,看到了李兰英双腿跨得开开的坐姿。她狡猾,他找她,找到这种会污辱他尊贵身份的土窑来,就只是这样安静地坐着吗?他不嘲笑她吗?不污辱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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