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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四


  此次涉嫌贪腐的官员,依涉入罪证多寡分别关在不同的牢房,而雷观月则被关在牢狱的最深处。

  他知道自己所选择的路,一旦被察觉,便难以有翻身的机会。

  在这个时代,能被当成钱财来使用的布疋十分珍贵,是人人觊觎的。当初他被延揽进朝廷便了解,等待他的不是一条平步青云的康庄大道,而是踏错一步,便再也无法挽回的荆棘之路。

  在太平公主掌权时期,他理所当然是公主的党羽,成为相当大的财力后盾;当太平公主党于去年被剿,应该在扑灭名单内的他,因为洞烛机先预测到情势将转为不利,于是一有机会便暗中布线,脱离太平公主党,投向某位有助于当今天子登基的大人,幸得逃过一劫。

  他就像墙头草,哪边吹,哪边倒。

  因为他是抱着不愿让家人受到迫害的想法,而收贿行赂的,根本没有忠诚的问题。

  最初,他也曾经不从过,不想同流合污,也没有成为清流的意思,只是单纯不想涉入那个肮脏的世界。结果,他得到了“惩罚”。

  祖母病了,他却无法替她请大夫,即使再多饯都“请不起”,没有人愿意到雷府出诊,连药都不卖。

  问他们为什么,只得到“你是不是得罪了谁啊”这样的问题。

  得罪?为什么没有做坏事却叫做得罪?为什么好人必须受到这样的对待?

  他们甚至没有隐瞒的意思,不用逼问就直接回答他,明摆了是要他识相些,乖乖顺着他们的意思做,他们要钱,不管多少他都得拿出来!

  当时还年轻气盛的他,即使到了这种程度仍不服输,祖母也告诉他没必要理会那种人的肮脏手段,一点小病无法击败她,他不需要拒绝之后又去向他们摇尾乞怜。

  他信以为真了,并想到可以利用下次呈上新染布的时机,直接向太平公主告发那些恶人恶事。

  不过,他终究太天真,太愚蠢,完全不了解官场生态。

  他再也没能当面见到太平公主,连出入大明宫的机会都没有。等到他察觉事情不若想像中容易,祖母已经病到了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非常严重的地步。

  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也恨自己竟然妄想以一己的微薄之力来扳倒那些比他更有权势,说话更大声的人,反而忽略了祖母的病,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有多久没和她好好聊过。

  当祖母陷入昏迷,他终于捧着他们要的银子,到他们的面前,跪求他们原谅自己的不识相,忍受他们的恶意嘲讽,全为了换回祖母一命。

  结果自然是来不及了。

  从此以后,他像经过剧毒的洗礼后活下来的幸存者,脱胎换骨,重新认识了这个除了同流合污,没有第二个选择的世界。

  打从他抱着贿银尊严尽失地跪求原谅时,便有落到今日这步田地的心理准备。

  他不后悔,如果在祖母离开之后,他选择不再继续的话,也许今天牵连的对象会更多,且都是对他而言重要的人。

  尤其是她。

  所以,这样就好了,能保住她就好。

  雷观月坐在草堆上闭起眼,一副睡着的模样,只有他自己知道是拒绝和任何人说话的伪装。

  “我猾你一定还没睡。”

  嘻嘻哈哈的愉快嗓音,窜进雷观月的耳里,他倏地张开眼睛。

  抱着一颗像球一样的大肚子,廉欺世在严长风的陪伴下,连脸也不遮,大喇喇地仿佛来参观牢狱。

  “哈,真让我给猜对了!”瞅着他在阴暗的牢狱里变成暗褐色的眸子,廉欺世高兴地拍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他冲口问道。

  他被列为重刑犯,照理说不可能见任何人。

  “我也觉得严兄真厉害,才说了声我想见你,不出两天他就把我们给弄进来了。”廉欺世用手肘顶了顶严长风,一脸暖昧的笑容。

  雷观月迅速瞥向亲随,不用问都知道是用什么方法——买通狱卒。

  “是廉姑娘的命令,我才做的。”严长风的话不是辩解也称不上解释。

  “这里头龙蛇混杂,尽是些无良的歹人,你至少戴上帷帽再进来。”雷观月气急败坏地起身,冲到铁栏前,瞪着她的同时也仔细审视她和几天前有何不同。

  “这么说来,你也是坏人?”廉欺世眨眨润黑的大眼,顺势问。

  白皙的脸庞微微一僵,他没有马上回答。

  严长风悄悄离开到不远处,留给他们空间。

  “你为什么要进来?”雷观月僵硬地问。

  “因为我想见你,有话要当面问你。”她的神情一如往常明朗清静。

  奇异的,他似乎能猜到她想问什么。

  “我不了解你看事情的角度,但这次的事,我的确有罪。”他主动提起,毫无辩解之意。

  她点点头,“嗯,你收贿行赂,严兄告诉过我了。”

  “你还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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