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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行来,他不是不知汉人对突厥人的痛恨,但那是敌我对峙的立场使然。可是,眼前的男人真的真的令他愤怒,胸口燃起熊熊烈焰——

  姓战的不屑跟他动手,理由,竟是他的血会玷污大隋山河!

  这对一个酷爱武艺的人来说是何等侮辱!燃烧的热血令他的整个人为之沸腾!

  一瞬间——

  初涉尘世的少年破茧而出,神色蜕变。

  大兴东市驿馆。

  对镜贴花,描眉扑粉。少女头戴精巧细致的绣花帽,乌黑亮泽的秀发披在肩头,两鬓左右稍分,装饰着大小色彩各异的东珠玛瑙串、长长的流苏穗子。

  清风拂过,少女宽大的袍袖和束带上缀着的紫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尖翘的香牛皮靴更是衬托出她活泼烂漫的气质。

  透过铜镜,依稀可见少女面带不悦,红唇微嘟,一双柔荑紧握着桌上的马鞭,忿忿不已。

  “公主,您还在生气啊。”小婢女弯下腰,边整理衣物边不时地回头答腔。

  其其格自我解嘲:“寄人篱下,我哪里敢生气?敖登,你说话得注意点儿,万一被人家天朝上国的人听到咱们抱怨,那可就永远别想活着回去见汗父和阿娘了。”

  敖登哭笑不得地直起腰,好脾气地赔笑:“公主,别怪做奴才的多嘴,您算是运气好了。想想看,咱们奉命前来大隋朝礼,您是汗王尊贵无比的响铃公主,身为使臣怎能随随便便就离开大伙自己跑到城里转圈?这多不合适呀。幸亏你遇到的那个人不是个凶神恶煞,否则发生任何一点儿的差错,咱们回去如何向可汗交待啊?”

  其其格杏眼一瞪,啐道:“别说这个人,我气的就是他!有什么值得吹的?从我背后偷袭,还敢自诩厉害?他们大隋的人就比别人高一等、比别人多喘口气?我还以为这里的人都像阿娘那样温柔,没想到都是一群蛮不讲理的混蛋!”

  “其其格!”从外走来的突利设听到他们的对话,无奈地长叹道:“你听听,连个婢子都比你懂事!大隋和咱们突厥貌合神离已久,若非先后有大义、兰陵两位公主远嫁,这仗还不知道打到何时呢。汉人恨咱们,众所周知,你竟然私自离群,跑到人家的地盘上撒野,也不怕出事?真是——不像话!”

  “突利设叔叔!”其其格撒娇地搂住他的脖子,“人家晓得自己做得有些过分,但情有可原啊。从小在草原长大,我实在好奇阿娘口中的繁华大兴和那么多有趣的玩艺儿,当然就想先睹为快嘛!谁知途中会碰到那件败兴的事儿?何况,汉人说突厥人噬血成性,我看他们才是杀人如麻呢!为了一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都可以枉顾人命,哪里有大邦风范?若不是我和布日固德,小道士老早就一命呜呼了!”

  “丫头还敢说!”突利设一弹她的额头,“你晓不晓得今日那个被你夺了银枪的公子哥儿是谁?”

  “谁啊?”她把玩着发辫,兴趣缺缺地一耸香肩。

  “他是大隋最有权势的‘五贵’后裔!”突利设面色凝重,若有所思道,“宇文化及贵为爵国公,居五贵之首,掌握大隋几乎半数兵马,可谓权倾朝野。你羞辱他的儿子,他岂能善罢甘休?事关国体,恐怕不得不慎重。其其格,明日朝见你须好生赔礼,莫要坏了两邦之谊,给高丽、吐谷浑可乘之机。”

  “我才不给他道歉。”她骄傲地扬起小脸,“败军之将,他也配?想想我们突厥男儿,个个铁挣挣的汉子,哪一个像他那样娇贵无能,全身上下透着满骨子的脂粉味儿!”

  “说到败军——”突利设似笑非笑,“听说,咱们锡林郭勒大草原的一枝花今日也遇到了劲敌,被人家连枪带人给一齐撂下紫骝马,有没有这回事儿啊?”

  “我——”其其格被话噎住,竟粉面飞霞。

  “公主怎么不说话了?”敖登眨眨眼,戏谑道,“刚才还跟婢子振振有词,这会儿却闷得像个葫芦?”

  “谁说我不吭气啦?”其其格受不住她的激将,倔强而不肯示弱地道,“你懂什么?我只是不屑理他!那种人,本公主才不放在眼里!不就是力气大点儿吗?我的哥哥们随便拉出一个都比他强上百倍!”

  突利设一敛笑纹,“想来也是个不凡的人物,可惜没看到他的模样。”他们追上小公主时,只剩咋呼不休的宇文札和他手下的几个爪牙,根本没见其他人的影子。

  “有啥看的?顶多不过一个鼻子一张嘴,比宇文札高大威仪些罢了!”其其格闷闷地噘起小嘴儿;伸臂去接从不远处飞入窗内的大黑鹰,低低咕哝:“幸好布日固德机警,不然,本公主小命难保!都是那个无名之辈惹的祸,否则宇文札早被我劈成两半,哪里会有机会再三叫嚣?”

  “不管如何,咱们眼下在大隋,一切能忍则忍。”突利设拍拍她的小脑袋瓜,语重心长道,“汉人不是说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吗?公主有委屈等回到突厥,再请可汗定夺不迟!”

  “忍忍忍!”她夸张地拿起砚台上的毛笔,在洁白如雪的绢帕中央划了几道,忿忿嚷道,“汉人的这个字我会写!一把明晃晃的兵刃扎在心上!”

  “你哟——”突利设宠溺地捏捏她的俏鼻,无奈之极。

  小公主啊!

  他们大草原上的一枝独秀,就是不知谁三生有幸,能撷下此朵珍贵妩媚的奇花儿!

  爵国公府

  “爹——战御寇分明是不给你台阶下!”偌大的厅堂,下人们一个个噤若寒蝉,只有宇文札的吵闹声久久不散。

  蒸腾着袅袅云雾的茶水从紫砂壶口汩汩流出,雪白的瓷杯轻烟缥缈,碧螺春的嫩叶逐渐舒展筋骨,茶芽朵朵,上下浮沉,吐露着迷人的清香。

  宇文化及静静地听着,半晌,他才慢条斯理地端起茶杯,轻呷一口。

  “爹!你怎么不说话啊!”宇文札急得跳脚,“姓战的是你在朝中最大劲敌。如今,他护着突厥人,又折断您传给孩儿的那根银枪,这分明是公然挑衅!你还沉得住气?”

  宇文化及一摆手,斥退奴仆,才慢慢抬起头说:“当着一群奴才的面儿,你好意思大呼小叫?也不觉得丢人?枪被战御寇折断就罢了,反正大隋的疆域里,恐怕找不到第二个能和他的枪法相伯仲的人,但是——”锐眸一眯,“在此之前,你竟被一个突厥小娃儿给夺去兵器!你认为你还有脸在五贵的后裔中立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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