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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龙绻儿瞧在眼中,冷笑在心,高傲地扬起脖子,抽痛着强自欣赏他的狼狈!她清楚方圆百里,仅有几家零星的猎户,要讨干粮的确不易;她也知他根本没吃东西,那些话都是在胡扯!记得醒来的那天晚上,他满身沾血,抱着她跑了不晓得多久,边低声安慰边在一座丛林中逡巡——

  后来,他告诉她,两人如何离开的皇宫。正因此,她更恨他!他当她是多随便的人?想要就要,不想要就一脚踢开?

  烟雨是她的奴才,她让烟雨死烟雨才能死!是谁允许奴才自作主张决定主子的未来?跟随多年,她还不知龙绻儿的性子?奴才死了,以为她会感激?不!恰相反,她恨——恨欺骗甚于离弃!一群大骗子,骗她、她的泪。

  母妃、缱哥哥、兰姐姐、烟雨……还有罪魁祸首的他,骗她还不够?

  世间骗局太多,根本没有所谓的“我对你好,你就对我好”啊!她是傻子,才信了能找到对自己好的人,哪有——肯对她好的人?

  她坏,不值得别人好好对待,甚至,就连被利用的价值都不存在!

  这样的她……不需任何人怜悯!

  花凋瞅着地上的面条,嘴角轻轻一挑,“面条不如御膳房的好,吃不下吧?没法子,你先忍忍,等找到娘,咱们去北少林,以前不是告诉过你,我师父那里的素斋天下闻名?即使在宫里,不出来也没机会尝。”倦然一笑,顿了顿,大手缓缓抚上她削瘦的娇容,“我仔细看过你的伤,是它……令你失声。”

  龙绻儿接触到他手掌的脸颊一片火烧,下意识向后缩。

  她……不认识眼前这个对自已百般呵护的男人!

  花凋面色一黯,尴尬地缩回手,“绻儿,你可觉得我反复无常?”

  龙绻儿侧脸向内,听到淡淡的一声“绻儿”,不禁一颤。他一直唤她公主,气急时才连名带姓地吼她。可方才,他竟叫她的名儿……

  “我从小跟着老娘漂泊,看多了人世险诈,圆滑世故是我周旋的利器,也是我保护老娘的必需!”他的眼圈泛着氤氲热雾,体内血液阵阵沸腾,“你不知为一个窝窝,要被人挂着牌子在整个镇子受追打的耻辱。从那时我学会反抗,发誓摆脱这些。不错,我爱财,京师百官莫无不知。一文钱瘪倒英雄汉,何况,不是英雄而是小人的花凋。你该清楚,我当初答应随时护你周全的一个理由是你许下的优渥条件。现实,没有人可以脱离。这样浪荡的我,你肯嫁,我——我——不信的,又怎敢信?花某人哪点值得你托付?可我——终究无法忍受你嫁到北狄。我妒嫉!日日在外借酒消愁!”他再度缓缓伸手,向咫尺的红颜,“也许你我都将自已想得太坏,事实不然,至少你我没坏到让彼此怯步,所以……值得爱,绻儿,你其实是明白的,嗯?”

  龙绻儿怔怔望着他,脑海闪过昔日兄长的笑容,烟雨的殷勤,兰姐姐的温柔,及她被扶桑人抓时,花凋强收内力震伤心肺所吐的血……还有她在火炉旁炼铁时,烟雨陪伴左右所受的煎熬;她昏迷时,放他们离宫的兰姐姐……

  值得吗……她困惑了。

  花凋玩世不恭的棱角变柔和,“绻儿,等我请到风烛的小师妹——萧如瑟是西域名医,必会治好你!然后换我来等,一直等你谅解,亲口答应做我花凋的妻,可好?”

  泪,不由自主地滑落。

  龙绻儿发不了声,只能呜咽着流泪,流到泪眼模糊,什么都看不见,急得用力地以手背擦眼,力道之大,整张小脸变淤青。

  花凋眉头紧皱,不顾挣扎扯她入怀,吻上那长长的睫、红红的鼻、布满啮痕的唇……尽管泪水咸涩,心却安了。

  世人看他可恶之极,而这可恶的人也有无法狠心的一天。

  年少经历的落魄,他怎舍得让那一身娇柔的女子尝?啊,世间有这样一种爱耍小性子的人,实际上只是渴望怜惜。由于不善表达,眷恋也会衍变为锋芒。若非同样深陷其中,将心比心,又怎么会发现那深沉的依恋?

  龙绻儿的手指深嵌他的背,一点点弯曲、妥协,最终展开,成了深切的环抱,之前的矜持粉碎在情丝纠缠中,溃不成军。

  轻贱!啊,对一个伤她入骨的男人,轻易妥协,不是轻贱是什么?

  仿佛心有灵犀,花凋对她双手软化时身躯的僵硬而痛楚。下巴抵着她的头顶,深吸一口气,沉重地说:“笨,花某人最厌被人驾驭,做‘他’一辈子的主子,到满头白发、牙齿掉光,仍命他为你爬树鄱墙——这样惩罚,如何?”

  什么惩罚?她对他来说只是惩罚?

  明知是慰藉,找一个谅解他的理由,她仍觉得愤怒,眉眼耸动,嘴角微微一弯,颤动几下却是朝上,竟忍俊不禁。

  老眼昏花的两人,谁命令谁?老,他们会一起老吗?

  花凋见她终于有了一丝昔日娇蛮的笑——那笑如此珍贵,单纯的女孩,只为一句呵哄的话而笑,恨意终无法深——纵被伤至深,也无法恨他至深,多般包容他的刻薄妄为,上穷碧落下黄泉,都只有眼前这个任性痴狂的女子——

  龙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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