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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换上一套休闲服,从沙发的一角远远地盯着他,宽松的上衣使她显得格外娇小。罗汛察觉到,虽然她的眼神仍远远算不上友善,但原先的恐惧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和些许戒慎。

  哎……要怪只能怪这两日不眠不休的奔波和一脸的胡须,再怎么英俊潇洒又善良的脸孔也会因此被破坏殆尽……

  但话又说回来,被当成模样难看的酷斯拉总比被误认为是个强暴犯好上一些,他自我安慰地想道。

  她一语不发地端坐在那儿,身体上的紧张虽已平静下来,但脸上的迷惘却有增无减,就像是无数个疑问同时冒出头来,可是她又在一时之间不知从何问起。

  罗汛将双手半插在裤袋里,斜倚在墙边,决定先开口。

  “你说你住这里?这间套房?”

  “当然。”她以一种听到废话的语气回答。

  “这就奇怪了,我正巧也住这里……”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着,然后补充说道:“不是你目前睡的这一间,我通常只用到浴室另一侧的房间,当然……那是说如果我人在台湾的话。”

  她迟疑着未搭腔,像是在考虑该不该相信这个一脸歹徒相的大胡子。

  难不成他就是陈太太说的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少年仔”房客?可是为什么他的话听起来好像有点不太对劲?她是不是漏掉了某个重要的环节?

  相反地,罗汛却逐渐摸索到一点头绪。

  “你是向陈太太租的房间吧?”见她没有反应,他又接着说道:“就是那个快七十岁了,身高还不到一百五,笑起来脸上有上千条皱纹,有些深得像用刀刻上去的,嘴里还有好几颗银牙的小老太太?”

  她不得不对那精确的描述点头,一面仍苦苦思索着眼前的状况。

  她是不是忘了问某个关键的问题?

  “我也是她的房客。”他重申。“事实上,我已经跟她租了四年的房子,一楼的江先生夫妇可以证明,他们跟我几乎在同一个时期搬进这栋大楼。”

  忽然灵光闪过脑际。啊,有了,她想起来了!

  “你是从隔壁那间套房进到浴室的?”

  “是啊,这两间套房基本上是相通的,你不知道吗?难道你从来没注意到浴室有两道门?”

  “我当然知道浴室有两扇门!”她被那彷佛“她是智障”的语气激怒了。“可是另一扇门明明就封死了!你不可能进得来!”

  “封死了?让我猜猜……这是陈太太告诉你的?”

  “嗯!”她肯定地说道:“而且我从浴室里也试了好几次,那门根本开不了。”

  他一脸古怪地看着她,半晌之后才又开口。

  “浴室的门上两面都有个锁,你知道吧?”

  “那又怎样?”她老早就发现自己浴室的门上里外部有个老式的闩锁,虽然有点怪,但她并未把那放在心上。

  “不只是你这边的门,那道你认为已经封死的门上也是同样的设计。”他停顿一下又说道:“不是我存心要侮辱你的智商,小姐,可是难道你从来没想过开不了的那扇只是被陈太太从另一边给锁上了?”

  “两间套房的钥匙她都有,她大可以在你来看房间之前把浴室里通往隔壁套房的门从另一边锁上,事实上,她也的确这么做了。”他好心地再加解释。

  她不自觉地张开了紧抿的嘴唇,却一时哑口无言。罗汛愈看就愈觉得那两片唇瓣很可人,不过此时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解决,他立即甩开存在脑中的遐想。

  “再告诉你一件事,小姐,陈太太从一开始就把这整层楼租给我了……”看着她两眼无法置信地瞪大,他几乎要开始同情她了。“没错,一整层,我睡的那间套房、浴室、加上你现在居住的地方,我付的租金包括了这一切。”

  另一道晴天霹雳!

  沈千渝被轰得呆愣在原地,好半晌之后才理解他刚刚所说的每一个字,而情况的新转变使得她的胃扭绞成一团。

  “不可能!她把这间套房租给我了!你租的只有另一个房间,不包含‘我的’浴室!”尖锐的口吻强调了浴室的所有权。

  “这就有点麻烦了……”若有所思的目光停滞在她脸上,他正飞快地衡量着当前的局面。“我有租屋契约可以证明。”

  “我也有租约!”地不假思索地回了一句,丝毫没想到她的租约并不会有太大帮助。

  他没多作评论,径自穿过浴室进入另一间套房。当他再度出现时,手上多了一纸合约。两人以一种诡异的默契相互交换文件并开始研读。

  沈千渝读完契约时,一颗心直直地跌落谷底。大胡子男人说的都是真的,他的确租下了一整层公寓,而他的租期可追溯到四年以前。

  “你签约时没有注意到这条附加条款吗?”他手上拿着她的租约,一针见血地指出两份文件的相异之处。“基本上你给了陈太太在三个月后不需任何理由就可以踢你出门的权力,一般人不会同意这种约定。”只有白痴才会!

  “可……可是……陈太太说……说……”她的话无疾而终,但天性中的顽固让她紧紧攀住残存的镇定。“一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陈太太怎么可能把已经租给你的房间又租给我?”

  罗汛不答反问:“你来租房子的当时,她是怎么跟你说的?”

  她很快地将租房子的经过告诉他,在叙述的同时,也逐渐意识到了自己的愚蠢,而大胡子在聆听时眼中所浮现的怜悯,更是让她巴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想陈太太只是贪财。”他并未取笑她,只是以相当实际的语气道出自己的推论。“既然她知道公寓大部分的时间都空着,也发现我几乎从来没用上你目前睡的这个房间,于是决定铤而走险、发个小财。但为了保险起见,她订出三个月的时间限制,三个月一到,她可以用任何借口从你手中收回套房。”

  “她就这么确定你在三个月内不会回来?”在不知不觉中,沈千渝已完全放下了对这个陌生男人的戒备,全心全意地专注于自己目前的处境。

  “我能理解她为什么会这么想,这几年我顶多一年回来一趟,上次回国是大概五个多月前的事,她只要稍微跟楼下邻居打听一下就会知道。不过我想这也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基本上,陈太太虽然贪财了些,本性还是挺热心的,甚至还算得上是个好人。”

  “是好人就不会骗了别人辛辛苦苦的血汗钱了!”沈千渝恼怒地反驳,同时抓起小茶几上的电话。“我要打电话问个清楚!”

  罗汛对她的举动没发表任何意见,反而趁此机会打量了一下四周。他发现这间套房被整理得有条有理,所有以前有的、或后来才添加的摆设皆不见一丝紊乱,就连门口那几双式样保守的鞋子都像国庆阅兵时的队伍般整齐划一,彷佛在主人的一声令下就会行军前进。

  一抹笑意染上双眼,他的视线再度落在她脸上。

  严格说起来,她长得并不抢眼,稍嫌过时的整齐刘海之下是两道淡淡的眉毛以及一双单眼皮的眼睛,五官之中除了那张下唇比上唇更饱满的小嘴之外没有什么特别出色的地方。然而那张白皙的脸蛋却给人一种清雅和谐的感觉,像个邻家女孩般教人看了舒服。

  此时那两道眉毛正拧在一起,粉色的嘴唇也紧抿成一条线,她看起来既认真又懊恼,但那仍泛着湿意的长发正凌乱地披散在肩头,破坏了整体的严肃感,却也为那端庄拘谨的气质添了一股纯真。

  他敢打赌她平时一定用支大发夹或橡皮圈把头发规规矩矩地扎在脑后。

  喀地一声截断了他的思绪,她挂上电话抬头望着他,表情甚为困扰。

  “没人接……都已经十一点多了,一个寡居的老太太能去哪里?”让电话响了将近二十次之后,她终于放弃。

  罗汛并不感到讶异。他思索片刻之后,小心翼翼地说道:“陈太太的两个儿子都在日本工作,她很有可能……去看他们了。”

  “什么?!”她又提高了声调。

  “你可以过几天再试试看。”他忍不住出声安抚。“如果还是找不到她的话,至少我们知道她在三个月期满之后一定会出现。”

  “她不只骗了我,也侵害到你的权益。”见他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她更不高兴了。“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意?”

  “我为什么要在意?”他仍旧是那种不痛不痒的语调。“这是你跟陈太太之间的问题,我的契约又没有什么奇怪的附加条款,我相信只要她一出现就会给我个交代。”他停顿一下,又补上一句:“更何况这层公寓从四年前就属于我。”

  沈千渝的心凉了半截,双肩也垮了下来。她不了解法律,但是他先来她后到是不争的事实,而他那自信满满的态度也极具说服力,也许到头来最大的输家只有她自己。

  “你要是真的那么不甘心受骗,可以到法院告发她。”彷佛意识自己的态度问题,他努力地想出更合适的话。

  “告她?!”她震惊地睁大眼睛,她这辈子还没进过法院呢!“事……事情没有那么严重吧……我只是想跟她讨个公道而已,也许她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也许她真的很缺钱用。”

  “你说的没错。”他硬是忍住开口嘲笑她的冲动,毕竟这么单纯好骗的女人在现代已经快绝迹了。“不管你决定怎么办,总得先找到陈太太。”

  “那倒是。”她不得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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