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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他在急促地喘息,突然愤怒地用力击打桌面,桌上的笔筒徒然震落在地上,散了一地零碎的笔——

  阿俐一震,不可置信地望着他,从没见过他发这么大的脾气,一时之间竟无法理解。

  “为什么?”他低声咆哮:“为什么你会变成这个样子?以前的你呢?为什么你会突然开始怀疑起我们之间所共同拥有的?”

  “不要问我为什么,如果我知道为什么,事情就不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了。”

  她勉强维持平静的表情,却无法阻止泪水往下流;“你说我不知足也好,说我想得太多也好,我就是这样,这是无法改变的,如同你憎恨我的专断一样,这也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

  “至少给我个理由,至少告诉我你心里想什么,这是你欠我的,你至少欠我一个答案。”

  突然之间这一切变得荒谬可笑极了。

  两个恋人,彼此瞪视着,试图找出问题真正的核心,却发觉充满了无力感。

  人的感觉很难形容,如同感情无法符合逻辑一样,许多的情绪也无法要求正确的线索。

  世间的一切,原本就十分荒谬而没有脉络可寻,人更是如此。这一分钟的爱情不能对这一辈子负责,她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不是对这一切感到厌倦,只是无法控制地对生命感到无奈——

  爱与不爱,到头来仿佛变成一种习惯性的茫然。认真思考起自己的下半辈子要与同一个人度过,便不由自主到感到恐慌起来——

  他讲师她这一生的最爱吗?

  而她又怎能确定自己对他亦然。

  在爱得失去理智的同时,可以以为只要有爱便能度过一切。可是当理智复活,责任随之而来,许多不曾考虑到的问题便开始侵犯了所有属于爱的空间。

  人生是很漫长的,她怎能在还没弄清楚这一切之前,便给自己一个不可知的未来?

  茫然盯着他伤痛的眼,她傻傻地开口:“你怎么知道你这一生最爱的是我?你怎么能肯定你不会再找到比我更好、更适合你的,你又怎么能如此肯定的将一生交付给我,你爱我有深,深到这一生都不会有所迷惑和悔恨吗?”

  他平静一下自己的情绪,坐到她的面前,凝视她充满迷惘的眼,心已有些明白了。

  “你是被自己吓坏了是不是?你不知道对我的感情到底是不是爱,不知道自己这样的程度会不会伤害到自己,不知道是否该将一生交付给我吗?”

  她有些呆滞地盯着他看,居然无法回答。

  “很多事情不是这样看的。”他温柔地抚弄她的颊:“在这一生没走到尽头之前,谁也不能说这两个字,可是我确信我是爱你的,不管将来如何,我都愿意为我自己的爱负责任。生命中原没有百分之百肯定的事,在我将我的一切交付给你之时,我便是个赌徒,用我的一生赌你的爱情。”

  “你怎么知道你不会输?”

  “不,我不知道我到底会不会输。”他温柔地朝她微笑:“可是我爱你,因为爱你,所以才愿意当个赌徒。”

  那天他也是这样说的,他说他爱她,而她潇洒地走了,没有半丝眷恋似的,那样自信满满,自以为得到了全世界,自以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真的以为自己已了解到世间的一切,了解什么叫爱情。现在才知道,自己仍是不够资格讨论爱情的。

  凝望她沉思的面孔,他知道她又在思考人生深奥的道理了,有些不明白自己怎么会爱上这样一个孩子似的女子,怎会爱上一个如此哲学家似的女子。

  有些宠溺地,他捧起她的脸,柔柔地印下一个吻:“不能叫你想太多,因为你就是这样的爱思考,可是至少答应我别钻牛角尖好吗?”

  “什么叫钻牛角尖?”他泪痕未干,有些赌气地瞪着他:“我才不是钻牛角尖,我想的都是很必要的。”

  “想什么都可以,就是不可以想你爱不爱我这一点。”

  “那是最必要的。”

  郑烈轻轻拉拉她的头发:“有时候我真想好好打你一顿,你那小脑袋里尽装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总有一天我会被你吓死。”

  她无奈地叹口气,坐了起来,用力拥抱他。

  他轻柔地将她拥在怀里,下颚靠在她的发上,享受这短暂的平静。

  事情尚未过去,他明白的,在她还没有自己打开心锁之前,他仍有失去她的可能。

  可是他是不能失去她的。

  这是他的爱,说什么都好,就是不能想象没有她的日子他要如何度过。

  光是想象,他的心便已纠结在一起,更别提事实了。

  都会中的爱情,速食是有的,可是真情、真爱也依然存在,不管世界如何改变,仍是爱她——

  过去、现在和——

  永远。

  独坐在梳妆台前,昏黄的灯光映着玻璃,里面的人影看起来苍白得像是鬼影——那是她。

  镜子前面摆着一张他的相片,那是一年前,她从巴黎回来,在餐厅替他拍的。

  他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飞舞着,弹奏着她最爱听的曲子,三分之一的面孔隐在另一边,挺直的鼻梁和深邃的眼令她着迷。

  这一年来,她每天都望着他的照片,思索着他们可能会有的未来,微微地笑着,以为再也不必在天空上飞来飞去,而可以真正安定下来了。

  曾经以为自己的血液中真的有吉普赛的因子存在,在年少时,她是那么样的酷爱流浪。

  一直到遇见了他,在外漂泊的岁月变得那样难以忍受,每次一踏上飞机,唯一所想的,便是赶紧回到他的身边,用尽心思博他一笑。

  他最爱她的笑容,总说见到她那洒脱的笑,仿佛真的世间没什么值得苦恼似的,令人对生命充满希望。

  而她从外面世界带回来的一切,都急于与他分享,多么眷恋他那细细聆听时深思的微笑——

  她是那样、那样地深爱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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