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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你真不怕死?”他有些愕然,毕竟是从鬼门关好不容易才爬回来的人哪,怎这么不爱惜性命?

  “我看起来像是怕死的人吗?”延寿抿起唇,坚毅的目光直视着辛无欢。“我很感激你救了我的命,但你我心里都明白,东方冶说的没错,我只是回光返照,我很快就要死了对吧?”

  他一怔,敛起玩笑似的笑容。“那也未必。我答应过会尽全力护你周全。”

  “那是过去了。”延寿虚弱地笑了笑,她很想继续努力支撑自己,但寒气从四而八方袭来,她已经累得连讲话都快没力气。“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死的,被杀死或者病死,快慢而已,我只想……只想在结束之前完成一些事。”

  “像是拿命去拚看看,看嬴之华是否还有那么一点点人性?”辛无欢淡淡扯出一抹笑。

  那是悲怜吧?悲怜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却还怀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

  然而他怎么能够明白呢?若不是她身边这些人这样深深的、深深的爱护着她,她怎么可能会这么努力的活到今天?

  他说人的身体像柴薪?不,根本就不对。她的柴薪是他们的爱……是他们那些从来没有停止过的爱啊。

  第六章

  活了十八年,前面的三年,多数已经不复记忆,后面的十五年,她从未曾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是个活人。

  脚步虽然有些踉跄不稳,身子感觉轻飘飘的,有点腾云驾雾的感觉,但她不需要别人搀扶,不需要像个尸体一样被摆在轿椅上抬过来抬过去,这已经是天大的恩典。

  她在幽深的宗殿秘径里里慢慢走着,感受着脚踏实地的幸福感,背后的辛无欢像是幽灵一样跟随着她。

  “你可以不用来。”她叹息着停下脚步。“这很危险。”

  辛无欢居高临下淡淡睇她一眼。“你说这种话不觉得很好笑?有性命危险的人好像不是我吧?”

  “他们会抓你。”

  “他们抓我有什么用?帮他们治病吗?我是医者,治谁都一样。”

  他把人命说得那么简单,别人的愁苦全不在他眼中,那么……随便!

  延寿别开脸,继续往前走。是她对这人的期待太高吧?死而复生那一刹那的感觉果然是不能相信的。她还在幽冥间时所听到的那一声声恳切哀痛的呼唤……绝不会是这男人发出的。

  这男人只不过比鬼多了口人气罢了。

  望着延寿的背影,辛无欢只是默默跟随。

  其实他也不懂自己何必跟着来。这女孩一心求死,救她只是枉费心力──更何况他也未必真有本事救她。

  让她能好好走动、说话,已经是很了不起的事了吧?任何人见了都要赞一声:不愧是圣手!令已死的人回魂、令已死的人变得如正常人一样,这已经比淼森炽磊他们当初所要求的还要来得多。他的任务已经完成,大可扬长而去,心里没有任何负累愧疚才对。

  然而望着她坚毅的背影……顶着个又大又硬的肚子,四肢细瘦得像是孩子似的背影,他心里居然隐约感到不安。

  他只给她吃了一片侏儒曼陀罗,反正她身上的毒已经够毒了,早已经千疮百孔、惨不忍睹,再多一片侏儒曼陀罗又有何妨?更何况那还能让她完成她那愚蠢的心愿。

  可是就这样走在她身边,听到她细细的喘息,看到她那瘦削的侧脸慢慢泌出汗水,他却感到一丝怒意从心底慢慢升起。

  就说这里的人全是笨蛋!即便知道自己已经活不久了,却还是要把责任往自己肩上扛;明知道改变不了什么,却还是在这种凌晨时分一步一脚印地固执前进。

  她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躺在床上好好的调养生息。有他在身边,她即便不可能立即痊愈,至少也能保住命火不熄,就算是苟延残喘也还能撑上些时日,让他慢慢想,总能想出解救的办法;然而她却宁愿提早结束自己的性命。

  这想法让他不由得稍微顿了顿脚步,对自己所思所想感到一丝惊诧。那要花多少时间?以自己目前这种状况,是能待在她身边多久?他怎么会想得那么长远?怎么会以为还有未来?

  “到了……”

  凭着幼年的记忆,他们在秘径间迂回前进,终于来到议事堂后方的长生殿。“听蕊儿她们说过,之华姊来的时候都是住在长生殿。”

  延寿微微蹙起眉。虽然她已经多年不曾踏出破绿楼,但她知道宗殿内素来没什么戒备可言。东海之国一向安详宁静,守卫一座无人有兴趣的宫殿只是多此一举,但现在长生殿外不但有守卫,而且数目还不少。

  穿着胄甲的卫士三两成群立在长生殿外,莫说她不会武功,就算是轻功卓绝的武林人士,要在这么多双眼睛前毫无声息地进入殿内也是不可能的事。

  而且这表示长生殿内所住之人的确需要保护。

  “呼……”延寿叹口气,转身又走回秘径之中。“这里行不通的……从小花园过去好了。”

  “我以为你已经很久没有离开破绿楼了。”

  “嗯……很多很多年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汗水,不断抹着从额际落下来的汗,呼吸开始变得有些浓浊,明明并不觉得热啊。

  “很久以前我父亲带着我跟哥哥走过几次,这是宗殿内的秘径……外人看不出来的。宗殿是古代高人所建,里头隐藏着一条只有历代宗主才知道的秘径,从外头看只能看到花木山石,但这条秘径其实贯穿了整座宗殿,哪里都可以去。”

  “你那时候还很小吧?怎么记得住?”他说着,不知不觉地站在她身旁支撑着她的重量。其实她哪里有什么重量,一个十岁孩儿的体重可能都比她重些,但她却活得这样吃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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