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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他僵硬的点点头。“你在徐家遇到的人!”他清晰的说,声音压抑而痛楚的从他齿缝中迸出来:“那失踪的一夜。我早猜到了,你不会一个人失踪。”他狠命咬牙,咬得牙齿发出摩擦的声响。“听着,雪珂。那天晚上是我不好,我忽略了你,”他费力的说,费力的在控制自己的骄傲。“不过,用这种方式来惩罚,未免太严重。”

  “不是惩罚,不是惩罚!”她喃喃的说,泪水就一下子冲进了眼眶。怎么?她心里拚命在骂自己,你要和他分手,怎么又痛苦得像要死掉?唐万里啊唐万里,她心中在喊着,你是满不在乎的,你根本弄不清楚什么叫“爱”的,你和我只是玩玩的──你不在乎,你不在乎,你一定要不在乎!她吸气,忍着泪,声音颤抖着。“唐万里,你瞧,你暑假就毕业了,然后你要受军训,然后你可能出国──大学生之间的交朋友,本来就前途渺茫──不,我真要说的不是这个,而是──而是──而是──”

  “别说!”他急嚷,冲过来,他再度抓住她的胳膊,他眼底是一片令人心碎的惊惶失措。“不要说,不要说。”他低语。“雪珂,那天你站在游泳池里,一脸的无助,满身的阳光。那天,你已经拴牢了我。当我游到你身边,把手伸给你的时候,你可以不接受的,你可以不理我的。如果早知道有今天,那时你为什么要理我?”他摇头,拚命摇头,抽了口气,他自言自语的说:“讲这些都没有用,讲这些都没有用──”抬眼再凝视她,他眼底的仓皇转为恐惧,除了恐惧以外,还有深深的伤痛。那么深,那么深,雪珂几乎可以看到他那颗骄傲、自负、快乐、年轻的心,已经被打击得粉粉碎了。

  “唐万里!”她挣扎的喊着,泪珠在睫毛上。“你听我说,我抱歉,我真的抱歉,说不出有多抱歉──”

  “不要说!不许说!”他阻止着,眼眶涨红了。“雪珂,你只是在跟我生气,我并不是木头,我知道你在生气。你太纤细了,而我太马虎了。雪珂,”他哑声说:“我会改,我会改。上次,我说不迁就你,那是鬼话!我迁就你,迁就你──”他闭了闭眼睛,脸色从没有如此阴郁:“我发誓,我会改好,我会!”她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的滚落了下来。她越想控制眼泪,眼泪就流得更凶,她吸着鼻子,还想要说话。而他,一看到她掉泪,就发疯了。

  他用双手紧抱着她,疯狂的去吻她的眼睛,吻她的泪,嘴里嘟囔的,语无伦次的叽咕着:“我不好,我太不好。我一直被大家宠坏。我的自我观念太强,我不懂得如何去爱别人,我甚至不懂得什么叫爱!现在我知道了──原来失去你会让我怕得要死掉,那么,这一定是爱了。雪珂,我自私,我小器,这么久以来,我们相处在一块儿,我甚至吝啬于去说一个‘爱’字,我总觉得这个字好肉麻,总觉得不必去说它!我是傻瓜!我笨得像个猪!雪珂,你心里不可能有别人,那个人绝没有这么大的力量,在短短几天里让你改变!让你改变的是我,我的粗心,我的疏忽,我的自私,我的盲目和自大──这些该死的缺点让你伤心,是我伤了你的心,是我,是我,是我──那个晚上,掌声让我迷失,我居然去注意别的女孩而疏忽你,是我该死──”

  “不!不!不!”她低喊着,慌乱的想挣开他的胳膊,但他把她箍得死死的。泪水如泉涌出,奔流在她脸上,掉落在他们两人身上。她的心脏绞扭成了一团,她的思绪也乱得像麻一样了。再也没有想到摊牌会摊成这样的场面,再也没想到,整日嘻嘻哈哈的唐万里,会说出这些话来。更加没想到的,是他那份感情!不能相信,真不能相信!他从没有这样强烈的向她表白过!从没有这样低声下气、委曲求全过!他是那么粗枝大叶的,是那么满不在乎的!

  “不!不是你错!”她哭着低喊:“唐万里,你一定要听我说!不要打断我,你一定要听我说!事情已经发生了,第三者已经介入了!我不能骗你──”她哭得更厉害。“我──我──我还是你的好朋友,永远是你的好朋友!男孩和女孩之间,除了爱情,还有友情,是不是?是不是?”他停止了嘟囔。他盯着她看。他用衣袖为她拭泪,手指抓着袖口,他把衣袖撑开来,吸干她的泪痕。很细心,很专注的吸干那泪痕,好像他在做一件艺术工作似的。“为什么要哭?”他低声问。“摆脱一个讨厌的男孩子用不着哭!”

  “你明知道你不讨厌,你明知道你是多可爱的!”她嚷着,从肺腑深处嚷了出来。他歪了歪头,眼光怪异。

  “谢谢。”他短促的吐出两个字来。放开了她,他转身走开,去找他那断了弦的吉他。拿起吉他,他挺了挺背脊,深呼吸,扬着下巴,似乎努力想找回他的骄傲和自信。然后,他走向房门口,他终于走向门口,预备走掉了。他的手搭在门柄上,伫立了片刻。“明天,还要不要我来接你去学校?”他忽然问,并没有回头。“不。”她用力吐出了几个字。“不用了。”

  他转动门柄,打开房门,他身子僵得像块石头。举起脚来,他预备出去了。忽然,他“砰”的把房门上,迅速的转过身子,背脊紧贴在房门上,他面对着她,没有走。他在房门里面。“告诉我怎么做,”他大声说:“怎么做能让你回心转意?告诉我!”她惊悸的睁大眼睛,惊悸的摇头。

  他眼中充血,布满了红丝,他看她,眼神变得狂乱而危险起来,他生气了,他在强烈的压抑之后,终于要爆发了。她把整个身子靠在墙上,下意识的等待着那风暴。等待着他的怒火与发作。他又向她一步步走过来了,青筋在他额上跳动。他左手还拎着他的吉他,他的右手僵僵的垂在身边。他逼近了她,抬起右手,他想做什么?掐死她?

  她一动也不动,眼睛静静的、茫然的大睁着。

  他的手摸着她的脖子,手指因弹吉他而显得粗糙。他的手滑过那细腻的皮肤,往上挪,蓦然捏住了她的下巴。他用力捏紧,她颊上的肌肉陷了进去,嘴唇噘了出来,她因疼痛而轻轻吸着气。“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他憋着气问:“你怎么可以把一段感情说抛开就抛开?你怎么可以轻易吐出分手两个字?你的心是用什么东西做的?大理石?花冈岩?你──”他咬牙切齿:“怎么可以这样冷血?这样残酷?这样无情?”

  她死命靠在墙上,死命吸着气。

  他忽然放松了手,把嘴唇痛楚而昏乱的压在她唇上。

  她没动,她和他一样痛楚,一样昏乱,而且软弱。

  他抬起头,眼眶湿漉漉的。

  “世界上的女孩,决不止你一个!”他摔了摔头,认真的说:“祝你幸福!”他很快的转身,大踏步走向门口,转动门柄,这次,他真的走了。她目送他的身影消失,眼看着房门阖拢。她忽然像个泄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都瘫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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