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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你还说不是有意的!小姐,你明明就是有意的!如果不是有意的,你就把原因说出来,非说不可!”他叫着说,固执得像一条蛮牛。

  “就算是有意的,”我也有点生气了:“就算我跟你开了玩笑,现在我说了对不起,你还不能消气吗?”

  “好,我成了猴子戏里被耍的猴子了!”他愤愤的把我的手一甩,掉头就向门外走。

  我扶着门,恼怒的喊:“你要走了就不要再来!”

  可是,我是白喊了,他头也不回的走了,我愣愣的站在门口,希望他能折回来,但他并没有折回来,我把门“砰”的关上,又气,又急,又伤心。既恨自己无法解释,又恨何书桓的不能谅解。

  走进屋里,妈妈关心的说:“怎么样?你到底把他气跑了!”

  “不要你管!”我大声说,冲进房子里,气愤的叫着说:“这么大的脾气,他以为我希奇他呢!走就走,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他一个男人!”

  “依萍!你这个脾气总是要吃亏的!”妈妈望着我,摇头叹气。

  “你不要对我一直摇头,”我没好气的说:“我从不会向人低头的,何书桓,滚就滚好了!”

  但是,我的嘴虽硬,夜里我却躺在床上流泪。为了这样一件莫名其妙的事和何书桓闹翻,似乎太不值得,可是,他那样大的脾气,难道要我向他下跪磕头吗?我望着天花板,等待着天亮,或者天亮之后,他会来找我,无论如何,这么久的感情,不应该这么容易结束!

  天亮了,我早早的起了身,他并没有来,天又黑了。天再亮,再黑──一转眼,四天过去了,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漫长的四天,每天都在家里看表,摔东西,发脾气,第四天晚上,妈妈忍不住了,说:“依萍,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的地址,就去找他一趟吧,本来是你不对嘛!”

  我心里正想着要去找他,可是,给妈妈一说出来,我又大发起脾气:“鬼才要去找他呢!我又不那么贱!他要来就来,不来就拉倒!我为什么要去找他?”

  “那么,出去玩玩吧,别闷在家里!”

  妈妈的话也有道理,我应该出去玩玩,于是,我穿上鞋,拿了手提包,开门出去了。才走出大门,我就一眼看到我们墙外的那根街灯的柱子上,正靠着一个人!我站定,注视着他,是何书桓!他靠在那儿,一动也不动,静静的望着我。我身不由己的走了过去,站在他面前。

  我们对望着,好半天,还是我先开口:“书桓──”我的声音是怯怯的,带着连我自己都不相信的乞求的味道。因此,只喊出两个字,我就顿住了,怔怔的望着他。

  他依然靠在柱子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不动,也不说话。

  我们又站了好一会儿,我感到一阵无法描写的难堪,我已经先开了口招呼他,而他却不理我!我没有道理继续站在这儿受他的冷淡。跺了跺脚,我转头想向巷口外走,可是,我才抬起脚,我的手臂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我回过头来,他的眼睛正热烈而恳切的望着我,于是,一切的不快、误解、冷淡,都消失了。

  他拥住了我,我注意到灯光很亮,注意到附近有行人来往──但是,管他呢,让他们去说话,让他们去批评吧!我什么都不管了!

  ▼第六章

  这一天,是我第一次去拜会何书桓的父母,这次会面是预先安排好的,因为何书桓的父亲是个大忙人,在家的时间并不多。事先,我仔细的修饰过自己,妈妈主张我穿得朴素些,所以我穿了件白衬衫,一条浅蓝的裙子,头发上系了条蓝缎带。嘴上只搽了点淡色的口红。

  何书桓来接我去,奇怪,平常我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这天却有些莫名其妙的紧张。在路上,何书桓有意无意的说:“我有一个表妹,我母亲曾经希望我和她结婚。”

  我看了何书桓一眼,他对我笑笑,挤挤眼睛说:“今天,我要让她看看是她的眼光强,还是我的眼光强!”

  我站住了,说:“书桓,我们并没有谈过婚姻问题。”

  他也站住了,说:“我是不是需要下跪求婚?”

  “唔,”我笑笑:“下跪也未见得有效呢!”

  “是吗?”他也在笑。“那么我就学非洲的一个种族的人,表演一幕抢婚!”

  我们又继续向前走,这是我们首次正式也非正式的谈到婚姻。其实,在我心里,我早就是非他莫属了。

  何家的房子精致宽敞,其豪华程度更赛过了“那边”。我被延进一间有着两面落地大玻璃窗的客厅,客厅里的考究的沙发,落地的电唱收音机和垂地的白纱窗帘,都说出这家人物质生活的优越。墙上悬挂着字画,却又清一色是中式的,没有一张西画,我对一张徐悲鸿的画注视了好久,这家的主人在精神生活上大概也不贫乏。

  一个很雅净的下女送上来一杯茶,何伯伯和何伯母都还没有出来,何书桓打开电唱机,拉开放唱片的抽屉,要我选唱片,我选了一张柴可夫斯基的(悲怆交响乐)。事后才觉得不该选这张的。

  坐了一会儿,何伯伯和何伯母一起出来了,何伯伯是个高个子的胖子,体重起码有七十公斤,一对锐利而有神的眼睛嵌在胖胖的脸庞上,显出一种权威性,这是个有魄力的人!何伯母却相反,是个瘦瘦的,苗条的女人,虽然已是中年,仍然很美丽,有一份高贵的书卷气,看起来沉静温柔。

  我站起身,随着何书桓的介绍,叫了两声伯伯伯母,何伯伯用爽朗的声音说:“坐吧,别客气!陆小姐,我们听书桓说过你好多次了!”

  我笑笑。

  何伯伯说:“陆小姐早就该到我们家来玩玩了。”

  我又笑笑,不知该说什么好,我对应酬的场合很不会处置。

  “陆小姐的令尊,我很知道,以前在东北──”何伯伯回忆似的说。

  我不喜欢听人说起爸爸,我既不认为他以前那些战绩有什么了不起,更不以自己是陆振华的女儿而引以为荣,因此,我深思的说:“我父亲出身寒苦,他有他自己一套思想,他认为只有拳头和枪弹可以对付这个世界,所以他就用了拳头和枪弹,结果等于是唱了一出闹剧,徒然扰乱了许多良民,而又一无所得。关于我父亲以前的历史,现在讲起来只能让人为他叹气了。”

  何伯伯注视着我,说:“你不以为你父亲是个英雄?”

  “不!”我说:“我不认为。”

  “你不崇拜你父亲?”他再问。

  “不!”我不考虑的说:“我从没有想过应该崇拜他!事实上,我很小就和我父亲分居住了。”

  “哦?”何伯母插嘴说:“你和令堂住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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