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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江淮仍然紧盯着丹枫,半晌,才闷闷的回过头去。谁知,那戴眼镜的并不理江淮,却一直走向丹枫,笑吟吟的,讨好的弯下腰去,伸手要和她握手,一面说:

  “哈!好久不见了!原来你没离开台北。我听到许多谣言,原来都是无稽之谈!刚刚我一直不敢认,你变了好多!怎么──”他僵了僵,错愕的睁大眼睛:“你不认得我了吗?你还给我取绰号,叫我金边田鸡。那次你过生日,我还给你凑了──”江淮跳了起来,一把推开那个客人,脸色铁青,其势汹汹的嚷:“先生,你认错人了!”

  那人已有了几分酒意,被江淮这样用力一推,差点摔了一大跤,他跄踉着站稳,就卷袖子、露胳膊,哇哇大叫的吵开了:“你怎么打人?你要打架呀?我也认得你,你这个小白脸,你以为你漂亮,你吃得开?要打架,咱们就打呀!我又不跟你说话,你这个王八蛋!你这个混蛋!你这个兔崽子──”

  江淮一拳头就揍了出去,把那个人直打到酒吧边上,带翻了好几张桌子。整个餐厅里大乱起来,尖叫声,逃避声,侍者慌忙跑过来劝架,那一桌的人全过来了,个个都摩拳擦掌,要对江淮扑过来。那金边田鸡躺在地上直哼哼。眼看情况不妙,江淮丢了一迭钞票在餐桌上,拉着丹枫就逃出了那间餐厅。后面的人还在大声吆喝怒骂着。迎面冷风吹来,丹枫打了一个冷战,头脑才从那阵惊慌错乱中恢复过来。她愕然的问:“这是怎么回事?”

  “倒霉!”江淮愤愤的说:“碰到了一个酒鬼!真是出门不利,早知道,也别吃什么牛排了。”

  丹枫默然不语,她在回忆着那个客人的神情,回忆他始终对自己这边注意的神态。江淮还在生气,在回家的路上,他闭紧了嘴,一句话也不说。她偷眼看他,他只是闷着头开车,脸色铁青,眉头紧锁,眼中阴鸷的发着光。她知道,他不仅在和那个酒鬼生气,他也在和她生气,只为了她那句残忍的言语。他的沉默影响了她,她也闭紧嘴巴,默然不语了。

  到了她的公寓门口,她找出钥匙来开门。他靠在门边,阴郁的望着她。她打开了门,忽然若有所悟的说:

  “我知道了!那个人一定认识碧槐,他把我看成碧槐了。我们姐妹一向长得就像!你不该打他,你应该问问清楚!他可能是碧槐的朋友!”

  “碧槐没有这一号的朋友!”他武断的说,紧盯着她,没好气的问:“我们是不是一定要谈碧槐?”

  “是的!”她也冒火了。她的眼睛里闪着火焰,面颊因激动而发红了。“她是我的姐姐,是你的爱人!如果你怕谈她,除非是你做过对不起她的事!”

  他死死的盯了她几秒钟,然后,他转开头去,生硬的,冰冷的,僵直的说了句:“再见!”说完,他头也不回的,就对那楼梯直冲了下去。她靠在门上,只觉得心脏在紧缩起来,她想说什么,想叫住他,想挽回,想追过去──但她什么都没做。目送他的影子消失在楼梯的转角处,她冲进了房间,砰然一声关上了房门。

  一屋子的冷清在迎接着她,一屋子的寂寞在迎接着她,她慢吞吞的走到书桌前面,扶着桌子,她四肢乏力的坐进桌前的椅子中。忽然,她看到他带来的那个纸盒了,那个包装精美,拆了一半的“礼物”。她慢慢的伸手把盒子拉到面前来,机械化的,下意识的拆开了那个盒子。于是,她看到了一对水晶玻璃所做成的雁子,睡在一个水晶玻璃盘丝般盘成的巢里。那母雁子舒适的躺在窝中,公雁子却无限温存的用嘴帮她刷着羽毛。整件雕刻品玲珑剔透,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光。她望着这对雁子,望着望着,她觉得面颊上湿漉漉的。用手抹了抹面颊,她去收拾那些包装纸,却发现盒子里还有一张卡片,她拿起卡片,上面是首小诗:

  “问雁儿,你为何流浪?
  问雁儿,你为何飞翔?
  问雁儿,你可愿留下?
  问雁儿,你可愿成双?
  我想用柔情万丈,为你筑爱的宫墙,
  却怕这小小窝巢,成不了你的天堂!
  我想在你的身旁,为你遮雨露风霜,
  又怕你飘然远去,让孤独笑我痴狂!”

  她读着读着读着,蓦然间,她把头扑伏在这卡片上,她哭了,泪珠迅速的化开了卡片上的字迹,变成了一片模糊。

  ▼第九章

  丹枫仰卧在床上,双手枕在脑下,目光毫无目标的望着那黝暗的窗子,心思飘忽,神魂不定。夜已经很深很深了,她却了无睡意。在床头柜上,亮着一盏小小的台灯,灯罩是湖水色的,灯光也就显得特别幽柔。她定定的望着窗子,窗玻璃开着,晚风正从窗口吹入,把那白色的窗纱,吹得飘飘然的晃动。她凝视那白纱,那轻微的飘动像浪花起伏,像白云涌动,像衣袂翩然──衣袂翩然──衣袂翩然──碧槐寄过这样的一张照片给她,她穿了件白纱的衣服,迎风而立,风鼓起了她的白纱,像一只白色的、振翅欲飞的大鸟。碧槐在照片下面,题了几行字:

  “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寄语东风休着力,不禁吹。”

  “寄语东风休着力,不禁吹!”她是指什么呢?她已自知命不久长?她已知自己弱不禁风?那么,“便是有情当落月,只应无伴送斜晖”又有什么含意?一个沉浸在热恋中的女郎,为什么要写“只应无伴送斜晖”?碧槐,碧槐,你去则去矣,为什么留下了这么多疑团?为什么去得这样不明不白?不清不楚?碧槐,碧槐,你走得甘愿吗?你睡得安稳吗?你对那个男人──江淮,到底是恨?是怨?还是爱之入骨呢?

  碧槐,碧槐──她在心中喃喃呼唤,你救我吧!救我吧!我那亲爱的姐姐!虽然幽明两途,虽然海天遥隔,你仍然把我从海的彼岸招回来了。而今,你把我牵引到了一个梦中,你要我在这梦里何去何从?她又想到今晚江淮在门口的绝裾而去,就这样走了,就这样愤愤然的走了!她应该不在乎,可是,为什么她的心一直隐隐发痛?她的神志一直昏昏沉沉?丹枫啊丹枫,她叫着自己的名字,你一直怕作茧自缚,你仍然作茧自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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