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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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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夜深了。 柏霈文驾着车子,向乌来的山路上疾驰着。山风迎面扑来,带着仲秋时节的那份凉意,一直灌进他的衣领里。那条蜿蜒的山路上没有一个行人,也没有一辆车子,夜好寂静,夜好冷清,夜好深沉,只有那车行时的轮声轧轧,辗碎了那一山夜色。 从含烟家里出来,柏霈文就这样一直驾着车子,无目的的在市区内以及市区外兜着圈子。他没有吃晚饭,也不觉得饥饿,他的意识始终陷在一种痛楚的绝望里。他的头脑昏沉,他的神志迷惘,而他的心,却在一阵阵的抽搐、疼痛,压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现在,他让车子向乌来山顶上驰去,他并不明确的知道自己要到乌来山顶上来做什么,只觉得那满心翻搅着的痛楚,和那发热的头脑,必须要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去冷静一下。 车子接近了山顶,他停下来,熄了火。他走下车子,站在那山路边的草丛里,眺望着那在月光下,隐约起伏着的山谷。山风从山谷下卷了上来,那声音簌簌然,幽幽然,带着股怆恻的、寂寞的味道,在遍山野中回响、震动。一弯上弦月,在浮云掩映下忽隐忽现,那山谷中的层峦迭嶂,也跟着月亮的掩映而变幻,时而清晰,时而模糊,时而明亮,时而朦胧。 他倚着一株尤加利树,燃上了一支烟。喷着烟雾,他对着那山谷默默的出神。他满脑子盘踞着的,仍然是含烟的脸,和含烟那对如梦如雾,如怨如艾,如泣如诉的眸子。他无法从含烟那篇真实的剖白给他的打击中恢复过来。从他二十岁以后,他就曾接触过许许多多的女孩子,其中不乏名门闺秀,侯府娇娃,但是,他始终把爱情看得既慎重,又神圣,因此,他宁可让婚姻一日日耽延下去,却不肯随便结婚。他的父母为了他这份固执,不知生过多少次气,尤其父亲去世以后,母亲对他的婚事更加积极,老人对传宗接代的传统观念仍然看得十分重,柏霈文又是独子,所以,他母亲不止一百次严厉的问:“你!千挑万挑,到底要挑一个怎样的才满意?” “一个最纯洁,最脱俗,最完美的。”他神往的说,脑中勾画出的是一个人间所找寻不到的仙子。于是,为了寻找这仙子,他迟迟不肯结婚,但,他心目中这个偶像,岂是凡俗所有的?他几乎失望了。柏老太太给他安排了一大串的约会,介绍了无数的名媛,他在她们身上找到的只是脂粉气和矫揉造作,他叹息的对柏老太太说:“灵气!妈!我要一个有灵气的!” “灵气是什么东西?”柏老太太生气的说:“我看你只是要找一个有狐狸味的!” 柏霈文从小事母最孝,任何事都不肯违背母亲的意思,只有这件事,母子间却不知呕了多少气。柏霈文固执的等待着,等待着那个可遇而不可求的机会,然后,他终于碰到了章含烟。 他曾有怎样的狂喜?他曾有多少个梦寐不宁,朝思暮想的日子?整日整夜,他脑中萦绕着她的影子,她的一颦一笑,她的轻言细语,她的娇怯温柔,和她那份弱不胜衣,楚楚动人的韵致。他不能自已的追逐在她身边。迫切而渴望的想得到她,那份渴望的急切,像一团火,燃烧着他,使他时时刻刻都在煎熬之中。含烟,含烟,含烟──他终日咀嚼着这个名字,这名字已成为一种神像的化身,一切最完美、最纯洁、最心灵、最超凡脱俗的代表!那个灰姑娘,那个仙黛瑞娜!他已急于要把那顶后冠加在她头上了,可是,今天的一席谈话,却粉碎了他对她那份完美的幻想,像是一粒钻石中有了污点,他怀疑这污点是否能除去。含烟!他痛苦的望向天空,你何必告诉我这些?你何必?你把一切美好的东西都破坏了,都打碎了,含烟!夜越来越深了,深山的风凉而幽冷,那松涛与竹籁的低鸣好怆恻,好凄凉。 在远处的树林内,有一只不知名的鸟在不住的啼唤,想必是只失偶的孤禽吧!他就这样站着,一任山风吹拂,一任夜露沾衣,一任月斜星坠──直到他的一包烟都抽完了,双腿也站得酸麻而僵直。丢掉了手中最后的一个烟蒂,他钻进了车子,他必须回去了,虽然他已三十岁,柏老太太的家规仍不能违背,他不愿让母亲焦灼。发动了车子,他自己对自己说:“就是这样,把这件事当一个噩梦吧!本来,她从舞女做到女工,这样的身分,原非婚姻的对象,想想看,母亲会怎么说?算了吧!别再去想它了!就当它是个噩梦,是生命里的一段插曲,一切都结束了。” 驾着车子,他开始向归途中驶去。这决定带给他内心一阵撕裂般的刺痛,他知道,这刺痛还会继续一段很长的时间,他无法在一时片刻间就把含烟的影子摆脱。车子迅速的在夜色中滑行,驶过了那道木板的“松竹桥”,家门在望了。 这是一栋新建筑的房子,建筑在一片茶园之中,房子是柏霈文自己设计的,他在大学本来念的就是建筑系。他一直想给这房子题一个雅致的名字,却始终想不出来。车子停在门口,他怕惊醒了老太太,不敢按喇叭叫园丁老张来开门,只好自己用钥匙打开了门,开了进去。 客厅中依然亮着灯光,他愣了愣,准是高立德还没睡!他想着,停好了车,他推开客厅的门,却一眼看到柏老太太正端坐在沙发里,一瞬也不瞬的望着他。 “哦,妈,还没睡?”他怔了一下说。 “知道几点了吗?”柏老太太问。 “是的,我回来晚了。”他有些不安的说,到柜子边去倒了一杯水。 “怎么回事?”柏老太太的眼光锐利的盯着他。 “没怎么呀,有个应酬。”他含糊的说。 “应酬?”她紧紧的望着他。“你直说了吧,你从来没有事情瞒得过我的!你最近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天到晚魂不守舍。恋爱了,是吗?” 柏霈文再度怔了一下。望着柏老太太,他知道自己在母亲面前是没有办法保守什么秘密的,柏老太太是个聪明、能干,敢做敢为的典型。年轻时,她是个美人,出身于望族,柏霈文父亲一生的事业,都靠柏老太太一手扶持出来。所以,在家庭里,柏老太太一向是个权威性的人物,柏霈文父子,都对她又敬又畏又爱又服。柏霈文从小是独子,在母亲身边的时间自然长一些,对母亲更有一份近乎崇拜的心理,因为柏老太太是高贵的、严肃的,而又有魄力有威严的。 “恋爱?”他把茶杯在手里旋转着。“没有那么严重呢!” “那是怎样一个女孩?” “别提了,已经过去了。”他低低的说,望着手里的杯子,觉得心中那份撕裂般的痛楚在扩大。 “哦。”老太太紧盯着他,她没有忽略他眉梢和眼底的那份痛苦。“怎么呢?你失恋了吗?” “不,”他很快的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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