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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是的,霈文,”她柔顺的说,“我爱你,但我不愿嫁给你,你也不能娶我,别人会议论,会说话,会影响你的声誉!”

  “胡说!”他嚷着:“即使会,我也不在乎!”

  “我在乎,霈文。”她幽幽的说。

  “我不知道你从哪里跑来这么多顾忌!”他有些激怒了。

  “含烟,含烟,洒脱一些吧!结婚是我们两个人的事,不是全世界的事,你知道吗?”

  “我──”她瑟缩着,哀恳的把她那只战栗的手放在他的手臂上。“原谅我,霈文,原谅我,我不能嫁你,我不能。”

  他瞅着她,开始怀疑到事情并不像外表那样简单,他把她推往床边,让她坐下去,拉了一把椅子,他坐在她的对面。

  紧握住了她的双手。他克制了自己激动的情绪,忍耐的说:“含烟,你讲不讲理?”

  “讲。”她说。

  “那么,你那些拒绝的理由都不能成立,你知不知道?”

  她垂下了头。

  “抬起头来!看着我!”

  她勉强的抬起睫毛,泪水却沿着那大理石一样苍白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她开始低低的啜泣,泪珠一粒粒的滚落,纷纷的击碎在衣襟上面。柏霈文的心脏绞痛了起来,他慌乱的摇撼着她的手,急切的说:“别哭吧!求你别哭!含烟,我并不是在逼迫你,我怎忍心逼迫你?我只是太爱你了,不能忍受失去你,你懂吗?含烟,好含烟,别哭吧!求你,你再哭下去,把我的五脏六腑都揉碎了。”

  她哭得更厉害,柏霈文坐到她身边,把她揽进了自己的怀里,他拍抚着她的背脊,抚摩着她的头发,吻着她的面颊,嘴里喃喃的安慰着她,求她不哭。好半天,她终于止住了泪,一面抽噎着,她一面说:“如果──如果我嫁给了你,将来──你再不爱我,我就会──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怎会这样想?”柏霈文喊着。“我会不爱你吗?我爱你爱得发狂,我为什么要不爱你呢?”

  “因为──因为我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那么──那么──”她碍口的说:“那么纯洁。”

  “怎么说?”

  “你并不了解我的过去。”

  他抱着她的胳膊变得硬僵了。

  “说下去!”他命令的。

  “别逼我说!别逼我说!”她喊着,用手遮住了脸,“求求你!别逼我!”

  他把她的手从脸上拉下来,推开她的身子,使自己能正视她,紧盯着她的脸,他说:“说下去!我要知道是怎么回事?”

  她仰视着他,哀求的。

  “说!”他的语气强硬,是让人不能抗拒的。

  她闭上了眼睛,心一横,她像背书似的说:“到你工厂之前,我是××舞厅的舞女。我在舞厅做了五个月,积蓄了五万元,还给我的养父母,如果不是发生了一件意外,我可能还会做下去。”

  她张开了眼睛,注视着他。她已经冷静了,而且,事已如此,她决心要面对现实,把自己最见不得人的一段历史抖出来。虽然,她深深明白,只要自己一说出来,她就要失去他了。她太了解他,他是如此迷信的崇拜着“完美”。

  “说下去!”他催促着,那眼光已变得森冷了,那握着她的手臂的手指,也同样变得冰冷了。

  “有一天晚上,有个客人请我吃消夜,他灌了我很多酒,我醉了,醒来的时候,我不在自己的家里。”她哀愁的望着他。

  “你懂了吗?我失去了我的清白,也就是那一天,我发现我自己是堕落得那么深了,人格、尊严、前途──全成了空白,我哭了一整天,然后,我跳出了那个灯红酒绿的环境,搬到这简陋的小屋里来,决心重新做起。这样,我才去了你的工厂。”

  他凝视着她,好一会儿,两人都没有说话。暮色早已充盈在室内,由于没有开灯,整个房间都暗沉沉的。她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她的心脏已随着他的沉默而痛楚起来,可怕的痛楚起来,她的心发冷,她的头发昏,她的热情全体冻结成了冰块。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窗边,他用颤抖的手,燃起了一支烟。面向着窗子,他大口大口的喷着烟雾,始终一语不发。一直到整支烟吸完了,他才忽然车转身来,走到她的身边。他站在那儿,低头看她,用一种低低的、受伤的、沉痛的声音说:“你不该告诉我这些,你不该。”

  她不语,已经干涸的眼睛重新又被泪浪所淹没了。

  “我但愿没有听到过这篇话,我但愿这只是个噩梦,”他继续说,痛楚的摇了摇头。“你太残忍,含烟。”

  说完,他走到桌子旁边,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汽车钥匙,走向门口。他没有说再见,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就这样走了出去。房门合上的那一声响声,震碎了含烟最后的心神和意识,她茫茫然的倒向床上,一任泪水像开了闸的洪水般泛滥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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