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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不要叫!”韩永修又去堵她的嘴。“你不能因为你自己的偏心,反而怪罪于佩吟呀!佩吟从没有嫉妒过佩华!她爱他,和我们一样爱他──哎哟!”韩永修大叫:“你怎么咬人?松口!素洁,你真疯了?”

  佩吟冲过去,不知何时,她已经满面泪水。她流泪,是因为父亲那几句话,从小,父亲就很少向她表示自己的爱,他严肃而正直,总好像和儿女有层距离。可是,他却在这节骨眼里说出了对她的爱,对她的怜惜。这,比母亲那神经质的责备和冤枉更打动她。她哭了,情不自禁的哭了。现在,透过泪雾,她看到母亲正一口咬在父亲手指上,咬得又紧又重,好像要咬死父亲似的。她大急,就扑往母亲,仓促中,也顾不得方式对不对,就伸手去掰开母亲的嘴,一面急声喊:“妈,你松口!妈,算是我干的,你不要咬爸爸,算是我干的──都是我不好──全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错,你不要咬爸爸──”

  忽然间,韩太太松了口,像闪电一般,她举起手来,反手就给了佩吟一个又重又大的耳光。佩吟冷不防被母亲这重重的一击,身子站不稳,就向旁边摔了出去,她带翻了床头柜,一阵唏哩哗啦的巨响,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和热水瓶跌落在地上,打碎了,佩吟又正好跌在那些碎片上,只觉得手臂上有一阵尖锐的刺痛,就看到血从自己那苍白的手腕上流了出来。同时,她听到父亲惨声大叫:“素洁!你要杀了我们唯一的女儿吗?佩吟,佩吟!”

  父亲的声音里带着泪,带着惶急,带着说不出的恐慌、心疼,和焦灼。“佩吟──”佩吟慌忙从地上站起来,顾不得自己的伤口,她冲过去,一把抱住父亲那白发苍苍的头,她摇撼着父亲,竟像母亲摇撼着婴儿一样。她一迭连声的说:“爸爸,我没事没事,只划破一个小口子,一点关系都没有,你不要急,真的,我没事!”

  韩永修惊魂甫定,他推开了佩吟,要察看她的伤口,佩吟顺手拉起睡袍的下摆,缠住了手臂,不让父亲去看。她努力微笑着,转头去看母亲。

  经过这样一阵惊天动地的乱闹,韩太太似乎有些清醒了。她怔怔的坐在床上,怔怔的看着满地碎片,又怔怔的看着佩吟,她露出一脸的惶惑和担忧,忽然变得好慈祥,好温柔,她怯怯的问:“怎么了?佩吟?你摔伤了吗?快过来,给妈妈看!哎哟,你流血了──”佩吟惊喜的看着母亲,明知这种“慈祥”太不稳定,也不可靠,她仍然含泪的微笑了。

  “没什么,妈。你再睡睡吧!我来收拾一下。”

  她弯腰去收拾地上的碎片,韩永修拦住了她。

  “我来吧!你最好去上点药,包扎一下。今天早上有课吗?”

  “是的。”她看看表,糟糕!经过这样一阵大闹,已经都七点多钟了,再不去赶公共汽车,早上第一节准会迟到。她慌忙站直身子,对父亲歉然的说:“又不能给你弄早餐了,好在,阿巴桑就快来了,你让她弄给你吃!”最近两个月,她雇了一个上班制的阿巴桑,早上八点钟来,晚上七、八点钟回去,这得归功于赵自耕那份高薪。

  走到浴室、她打开睡袍,这才发现手腕上的伤痕又大又深,整个睡袍的下摆都被血湿透了。怕父亲担心,她不敢声张,好在家里纱布药棉消炎粉都是现成的。她打开化妆镜上的小橱,取出纱布药棉,自己胡乱的包扎了一下,再把睡袍上的血迹洗掉。这样一弄,又耗费了好多时间,等她收拾干净,换好衣服出门的时候,都快八点钟了。

  匆匆忙忙的,她走往公共汽车站,天气已经很热了,台湾的夏天,太阳一早就升上了屋顶,夹带着强大的热力,照射着大地。佩吟被太阳这一晒,只觉得一阵头晕眼花,眼睛前面金星乱冒。她抱着书本,不自禁的在电线杆上靠了靠,头里有些晕晕忽忽的。

  她还没从那阵晕眩中恢复过来,就听到一阵摩托车响,接着,有个年轻人骑着摩托车对她飞快的直闯过来,她大惊,要闪避,已经来不及了。看样子今天是“祸不单行”,她正想着,那摩托车已经“吱呀”一声紧急煞车,稳稳的停在她面前了。接着,一个年轻的、喜悦的声音就叫了起来:“怎么样?吓了你一跳吧?哈!把你脸都吓白了,女孩子就是胆子小!”

  她用书本压在胸口上,定睛一看,原来是虞颂超!应该猜到是他的!这些日子,他常常在早上和她“不期而遇”,他的建筑公司就在这附近,他骑摩托车上班,只要稍微绕点路,就经过她家门口。有时他也会按她的门铃,坚持用摩托车载送她一段。倒是她觉得坐在这个大男生背后,颇有些不自然,所以总是拒绝了。他也不在乎,推着车子,他常陪她走走聊聊。“淘气!”她说,“你怎么总是长不大?吓了我好大一跳!”

  “对不起!”他对她笑着,咧开大嘴,那笑容开朗而欢愉,阳光在他眼中闪烁。“你应该信任我的骑车技术,难道我真会撞你吗?”他看看表:“你今天要迟到了。”

  “真的!”她有些急,不自禁的加快了脚步。往公共汽车站走去。“如果你还要等公共汽车,那你就迟到迟定了,来吧,让我送你去学校,包管十分钟内到达学校门口!”

  她看看他,有些犹疑,他跨在车上,不耐烦的一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车子上拉。

  “上来吧,你别婆婆妈妈了!”他喊着。

  “哎哟!”佩吟情不自禁的叫了起来,他正好抓在她的伤口上面,他那男性的大手握得又重又有力,她疼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怎么了?”颂超的脸色变了,他松开她,摊开自己的手掌,他看到了血迹,迅速的,他拉过她的身子,一把掳起她沾血的衣袖,他立即看到那层层包扎而仍然透出血渍的纱布。他抽了口冷气,还来不及说话,佩吟已把满是冷汗的额头抵在他胳膊上,她轻声的,呻吟似的说:“颂超,我快晕倒了。”

  他跳下了车子,用一只手扶住她,一只手把车子停在路边。立即,他伸手叫了一辆计程车,挽着她的腰,他用命令的语气,急促的说:“上车去!我送你去医院!”

  “我还要上课──”她挣扎着说。

  “上个鬼课!”他粗声咆哮着。

  她身不由己的坐进了车子,靠在靠垫上,觉得头晕得厉害,四肢软得像棉花,而伤口却尖锐的疼痛着,痛得她的胃里都在翻搅起来了。即使如此,她仍然很现实的想起颂超留在路边的摩托车。“颂超!”她叫。“怎样?”他那焦灼的眼睛在她眼前闪亮。

  “你的车子,”她喃喃的说:“你忘了上锁,会──会被偷掉。”

  “让它偷掉!”他烦躁的说,声音更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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