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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第二天,婚礼顺利举行了。在山地小学的礼堂里,婚礼盛况空前,全村的人都涌了进来,包括孩子和老妇,嬉笑叫闹的声音充满一堂。凌风抱病参加,他已经可以行走自如,只是左臂必须吊在脖子下面,像个伤兵。他笑着对我说:“没想到那家伙砍了我一刀,竟然还做了我哥哥的岳父!”

  新娘出现的时候,引起满屋哄然的议论,接着就鸦雀无声的静了下来。穿着白缎礼服的绿绿,美得像梦里的仙女,罩在白纱下的脸庞,从没有这样宁静柔和过。低垂着头,她缓缓的、庄严的迈着步子,走向她生命中崭新的一页。她头上戴着一圈花环,是凌霄亲手用鲜花为她编起来的,也是凌霄亲自给她戴上去的。她手里抱着一束新鲜的菊花和山茶,脸上淡淡的脂粉增加了她迷人的韵致。她不再是那个迷失在深山里的女孩了,不再是流荡在森林里的女妖,她那样沉静,安详,泰然的走向她的归宿,她已经找到了她的家,休息下她漫游的、疲倦的脚──她停在凌霄的身边了。

  结婚证人是韦白,介绍人是临时拉来的两位小学里的教员。观礼的山地人都窃窃私议着那些行礼的规矩,三鞠躬和交换饰物。当一声礼成和鞭炮齐鸣时,我把彩纸对着一对新人头上抛去,那些纸屑漫天飞撒下来,像些五颜六色的小星星,客人们鼓掌欢呼,一对新人手执着手,相视微笑,那些小星星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上,和衣服上。

  我感到眼眶发热,每次看到这种令人兴奋的场面都使我想流泪。依偎着凌风,我满眶的泪水,感动的说:“多么美!多么好呀!”

  他紧挽着我的腰,在我耳边说:“下一次就轮到我们了,你要怎样的婚礼?”

  那一切都是美好的,婚礼之后,在操场中大张筵席,客人们尽兴喝酒叫闹,夜深,大家醉倒在操场上面,就这样沉沉睡去。连月亮和星星,小草和流萤,都跟着他们一起醉了。

  深夜,我们回到了幽篁小筑,一对新人立刻进了新房,没有客人跟到幽篁小筑来,无形间省掉了他们闹新房的一关。可是,凌风不肯饶他们,拉着我的手,他说:“我们绕到他们窗子外面去,我从窗子里跳进去,吓唬他们一下。”

  “何必呢?”我说:“你也不怕累,你还没有完全复元呢,当心明天又发烧!”

  “别扫兴!”他拉着我就向外跑,我只得跟着他从大门外跑出去,绕到凌霄的窗子外面。

  窗子里面,一定高烧着一对红烛,映得整个窗玻璃都是红的。我们潜到窗子下面,正好听到凌霄在轻轻低唤:“绿绿!绿绿!”

  绿绿低应了一声,然后,凌霄的声音在说:“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受委屈。”

  绿绿满足的、长长的叹息,轻声的说:“凌霄,我现在才知道,我多么爱你呀!”

  窗玻璃上,他们两个的头凑拢来,迭成了一个。我拉拉凌风的袖子,悄悄的说:“我们走吧!何必打扰他们呢?”

  我们走到竹林旁边,月光如水。凌风突然拥住我,月光把我们的影子投到了地下,两个头凑拢来,也迭成了一个。

  婚礼的喜悦持续了好几天,一对新人像浸在幸福的酒里,带着喜悦的醉意。章伯伯终于接受了他的儿媳妇,倒也经常满意的点着头,彷佛根本忘记了他曾坚决反对她。章伯母时常会突然陷进沉思里,洗手时就把手浸在水中沉思,做饭时把菜刀停在碪板上沉思,或者,她在回忆她的年轻时代,和她的新婚?我和凌风分润了凌霄他们的喜悦,更深更深的深浸在我们的爱情里。只有凌云──婚礼提醒了她什么吗?她总是一个人独来独往,显得特别的沉静。

  这天早晨,我在鸽房前面碰到凌云,她正在喂鸽子,看到那些鸽子围绕在她身边,有的停在她肩上,有的站在她手背上,有的绕着她的头顶飞翔,那情况美得像一幅画。我走过去帮着她饱,一些鸽子也聚拢到我身边来,那只有着粉紫色羽毛的“晚霞”在鸽群中特别出色,它使我回忆到第一次发现凌云的恋情,这是一只爱情使者,不是吗?但,那借着它传信的青年是怎样的人!他值得凌云为他这样一往情深吗?我不能把绿绿的事告诉她,否则,我一定要把她从梦里唤醒。

  用手托起晚霞,我抚摸着它的羽毛,不经心的说:“这是个好使者,你们怎么想到去利用它?”

  她愕然的瞪着我。

  “你说什么?”她问。

  “哦,”我想起来了,她从不知道我曾发现过她的秘密。笑了笑,我说:“我才来的时候,就发现这件事了,我并不是有意探求什么,完全无意发现的──”

  “发现什么?”她装傻。

  “信呀!”我说:“晚霞带给你的信,余亚南的信。”

  “信?”她一脸的狐疑,凝视着我:“我完全不懂你在说些什么!”

  “好吧!”我叹了一口气:“就算那不是信吧,只是纸条而已,余亚南写给你的纸条!”

  “余亚南从没有写过纸条给我,”她的眼睛坦白而真诚。“他也没有什么信给我,我们只是偶尔在竹林里相聚,谈几句话,或者他早上的时候,等我喂鸽子时来找我,有时他也来幽篁小筑坐坐,不过很少。”

  “你们没有藉鸽子传信?”我皱起了眉,困惑的望着她。

  “藉鸽子传信?”她惊讶的张大了嘴:“咏薇,你是在开玩笑吧?我只藉鸽子传过一次信,传给你。”

  我完全糊涂了,她的样子不像是隐瞒了什么,而且也没有隐瞒的必要。那么,那张纸条是怎么一回事?我走到鸽房旁边,伸手到晚霞的鸽房里去摸了摸,什么东西都没有。我知道不会有的,以前我已经检查过一次。如果那张纸条不是余亚南给凌云的,那会是谁给谁的?我愣愣的站在那儿,苦苦的搜索我的记忆,难道──难道──难道我完全弄错了!难道是──

  “咏薇,你是怎么回事?”凌云迟疑的说:“你在鸽子身上发现过什么?”

  “哦,”我脑中一团混乱,各种乱七八糟的思想和念头在毫无组织的奔驰着,匆促的,我掩饰的说:“没有什么,大概有人开玩笑。”

  “开玩笑?怎么开玩笑?”

  “有人在鸽子身上绑了张纸条,我还以为是余亚南写给你的呢!”

  “写些什么?”她好奇的问。

  “根本没有写什么,我都记不清了,一定是有人随便写着好玩的,别理它了吧!”

  凌云对我看看,微微一笑,她是十分容易把这些小事抛开的,立即就释然了。我们继续喂着鸽子,但是,我的心已经不在鸽子身上了。那张纸条不是写给凌云,一定是写给这栋房子里的另外一个人,谁最可能?有种奇异的灵感来到我的脑海里,我觉得满怀惶悚。

  “你想,”凌云忽然说:“余亚南还会回来吗?”

  我被拉回到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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