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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提到这一点,湘青的眼圈儿又红了,她伏在他的胸前嗔怨道:“什么‘以为’而已,根本就‘相信’你已不在人世。从去年冬季至今,你想想看人家已流了多少眼泪,伤了多少次心,偏你还能问的这么轻松,好像……好像一点儿也不把人家的心疼当做一回事。”

  他先吻了吻她的唇边道:“嘿,不能冤枉人喔,天知道这大半年来,谁受的折磨较多,不过这些帐,我们可以待会儿再慢慢算,来,你先告诉我,为什么会误以为我已不在人世?”

  湘青觉得他的怀抱真是全世界最温暖、最安全的地方,便依在那儿将遗书和荷包的事详细说给他听。

  “这该死的王彦新!”南星心疼不已的叫嚷道:“不但没顾好我交托给他的东西,还八成是从不知哪个壮烈牺牲,颜面难以辨认的同志身旁捡回我散落的行李,随即拼拼凑凑,‘好心’的送回我的遗物,害惨了你,湘青,真是抱歉,我——”

  湘青举起手来轻点住他的唇道:“只要你还活着,教我再流多少泪也值得,更何况,我还因而找到了十几年前的‘小恩人’。”

  “小恩人?”南星想了一下,随即朗朗笑开。“你认出来了?”

  “嗯,”湘青毫不退缩的拉起他的手,转滑进她襟内拿出那个沾血的荷包来。“我万万也没有想到你竟然就是那位外婆临终之前,都还念念不忘的小兄弟。”

  南星突然露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牢牢盯住她看,湘青被看得臊热难当,低头一瞧,才发现盘扣没扣好,连抹胸都露出大半截,难怪他会……“南星!”她嗔怨着掩道:“你好坏。”

  “是我坏,”他笑道:“可也只对你一个人使坏而已,原来我们的姻缘线,早在你七岁那一年就叫月老给牵绑上了,来物归原主,我既已平安归来,这东西就可以再还给你了。”他拿出来塞在她手中的,是那个玲珑剔透,光彩夺目的玉连环。

  “这中间的星,原来就是你。”湘青凝视着中间那块玉道:“那旁边这一串连环呢?上回你并没有告诉我。”

  “象征绵延不绝的爱啊,小傻瓜!这都不懂?”南星宠溺的把玉连环塞回她襟内,这一次他的手指不敢再不老实,连忙帮她把盘扣扣好,便跟她说明外公病情已好转,他受革命之召赶往惠州,因病耽搁了回京的时间,以至于误认为已死的事。

  “对了,后来不论是在北京的和亲王府或西安的别馆,我都找不到你,他们甚至一概否认你的存在,我也知道你平日都待在绣楼内,深居简出,很少在府内走动,认识你的人不多,但所有的人一致矢口否认府中曾住有一名绣女,就未免有点说不过去了,是不是?”

  湘青突然还不想触及现实生活中的种种难题,便反应为问道:“那你怎么又会到杭州来呢?”

  “因为你说你自己曾住过杭州嘛,我遍寻不着你后,差点就要疯了,好几次甚至都快忍不住,想直接找载皓问明白去,别人还有可能不清楚,他总不会不明白吧?至少元宵夜那晚的事,他绝对赖不掉。”

  “南星!”湘青越听越慌乱,越感觉到造化弄人,往往出乎常理之外,她是以为他死了,才会同意代蔚绿出嫁,结果却也因此,让大家合力隐瞒“湘青”的存在,导致他的打探落空,如今她已嫁给关浩,这笔账该如何才能算得清呢?

  “最后我想,也许你已经回到家乡杭州来了,毕竟在北方因联军进京一片混乱之际,南方各省幸赖刘坤一等几位大臣发起东南自保运动,勉强得以偏安一隅,所以我来到杭州,打算慢慢打探你的消息,一年半载不成,五年、十年总会有点结果吧?再不然花尽我一生的时间也成,我早说过,自己一生一世都要与你在一起。”

  南星的笃定,更凸显出她心中的惊慌失措,看来不把一切和盘托出也不行了。

  “告诉我,前一阵子,你到底到什么地方去了?”南星轻抚着她的脸说。

  “我……我……”

  湘青并没有机会把话讲完,因为门口处已闪进一位女子来。“南星,刚才邱家嫂子说有位姑娘为了救他们家娃儿受了伤,现在——”

  南星倏然站起,抢前几步扶她道:“江婉,夜来天寒,你不在家歇着,还过来干什么?”

  “我怕你太累,想来帮点忙。”

  湘青瞪视着那个显然已身怀六甲的妇人,她虽称不上漂亮,但因着怀孕的关系,倒为那清秀端庄的脸庞,平添一抹专属于为人母者的光辉。

  “已经没事了,幸好不曾伤及筋骨,只是擦伤的面积广,血流得多。乍看之下有点吓人罢了。”南星这才想到自己至今也还未曾跟湘青详述她受伤的情况,但两人久别重逢,浓情蜜意尚且倾诉不尽了,哪里还有时间来说她的伤势。

  “那就好,”江婉放心的笑道:“饭菜都准备好了,我看就留这位好心的姑娘下来便餐,你说好不好,南星?”

  那依赖的神情,家常的对话,大方的姿态,令湘青心中的狐疑和不安感越来越浓,越来越深。

  “呃……,”偏偏南星于此时支吾起来。“江婉,你先回去,我这里还有一些东西要整理,待会儿再走。”

  他们住在一起吗?湘青这时才感觉到小腿隐隐作痛,刚才被重逢的喜悦冲昏了头,竟连受伤的地方都不觉得痛,正如她也许也忽略了太多的“现实”一样,毕竟她和南星已分别了大半年,而之前他一直挂在嘴边的那些“琐事”,又到底解决了没有?

  “那这位姑娘呢?”江婉仍一派温婉的说:“要不要我先扶她回去咱们家休息?”

  咱们家。就在湘青开口想间,南星欲言又止,江婉兀自一派热心时,另一个稚嫩的声音已石破惊天的响起。

  “爹,您不是答应今天要早点回家,陪伟伟削竹子绑竹马的吗?”

  那是一个年约三岁的小男孩,胖胖的身躯,圆圆的面颊,湘青已经看不清楚他长得像不像南星了,重要的是,她清清楚楚的听见他喊南星:“爹。”

  原来这就是他所谓的“琐事”。有妻有子,且妻子又怀有身孕了,还能说只是琐事?

  说什么尚未娶妻,说什么并无婚约,原来全都是骗人的,而他本来又到底想要怎么解决呢?丢一张休书给这位叫做江婉的女人吗?然后再若无其事的回去娶她?

  湘青的眼光落到江婉那至少已有五、六个月身孕的肚子上,不禁更加心痛如绞。找她?疯狂的找她?真的吗?恐怕都是今日乍见她后,才临时编出来的谎言吧,如果他真如他所说的那么爱她、惜她、怜她,又怎么会同时让妻子暗结珠胎?

  三岁的稚儿还可以说是在尚未结识她前所生下的孩子,但眼前这江婉腹中的胎儿呢?

  湘青目光如剑的射向南星,冷汗涔涔,心神俱裂,忽忽欲狂,她盯住他看,却对江婉说:“多谢南夫人的关怀,南大夫医术高明,这么一丁点儿的腿伤算什?世上难医的,一向不是这些微不足道的表面伤口。”她移身企图起床道:“我这就告辞,不打扰你们一家团圆的时光。”

  南星神色焦灼,正要过去劝阻她时,有个人已箭步抢进,直奔到湘青身旁扶住了她。

  “来,我们回家去。”

  湘青抬头一看,心下不禁一酸,顿觉浑身毫无力气,整个人便顺势倚到了他的怀中。

  “二哥!”

  “你腿伤不便,我抱你走吧。”载皓没有等她回答,马上就将她横抱起来。

  南星也立刻上前去,低声道:“她这伤还不易挪动,你凭什么带她走?”

  载皓先不应话,盯住他看了半晌,原来这就是让湘青万念俱灰的男子;英姿勃发,目光炯炯,的确值得女子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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