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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赌什么?”

  “赌明日的婚礼难以举行。”

  “怎么可能?”

  “你想想看,那位格格算来也有“二十二岁了,这些年来,却不曾前来催婚,照我看,她一定也和我一样,另有意中人,只是双方家长都不肯出面取消掉这门亲事而已,如若新娘坚持不肯上轿,你说明日那婚礼还举行得成吗?”

  “叔叔过虑了,我才不信都已到这个地步!婚礼还会生变,小宇就跟您赌这一次,赌明日婚礼一定会如期举行,什么我都会帮着爹娘,让关家顺利娶进这位格格。”

  关浩的双眸在夜色中,发出奇异的光芒:“不计任何代价?”

  “不计任何代价。”

  “好!为叔便与你击掌,赌这一记!”

  想到当时自以为是的豪迈,坐在马车中的关宇便不禁呻吟了一声。

  湘青听到了,笑盈盈问道:“又想到自己上当受骗的事了?”有关于自己是如何被赶鸭子上架,代叔拜堂的经过,在被湘青戮穿身分的那一夜,关宇便全部都跟“婶婶”说了。

  “关宇,坦白说,你叔叔逃婚,真的只为了你们跟我说的那个原因吗?”

  “是啊,他是个新派人,期盼婚姻是自由选择下的——”

  湘青举起手来打断他道:“难怪你会被令叔所骗,关宇,你自己连普通一个谎都撤不好;令叔逃婚的真正原因,不在于他‘想’要一段自由选择的婚姻,而在于其实他早有心上人,根本就无意娶蔚绿。”

  “蔚绿,你……”关宇暗叹了一口气,等于是默认了。

  这位格格不但人长得美而且聪慧过人,加上在得知真相后的落落大方,早赢得关府上下的一片好感,对于她并没有把与她拜堂之人,并非关浩的事告知王爷,爹娘更是惊诧到极点,也因此当她提出想南下见关浩一面时,实则毋需自己说什么,他们早已一迭声说应该了。

  倒是对于关宇的陪同南下,他们有些意见。对外宣称关浩因有要事,新婚隔天,即赴杭州办理,现在格格由其侄陪同过去与他会合,说来也算是合情合理,只是知子莫若母,做娘的何尝会看不出他对蔚绿有超乎常情的关切呢?

  而其实他也早就打定主意,如果见了她之后,叔叔依然不为所动的话,他便顾不得什么身分地位,定要推翻掉她那“小婶婶”的名号,不论辈分的话,自己还要大上她两岁呢。

  “我是你的小婶婶,”湘青又何尝会察觉不到关宇的心意,只是不想,也觉得尚不到必须点破的地步而已。“不准没大没小。”

  “真拿你没办法,是,小婶婶;真希望我们早点找到叔叔,我迫不及待的想看看届时,是谁治得了谁。”

  湘青笑了,其实关宇完全误会了她此行的目的,找到关浩后,她第一件想做的事,便是祝福他与他的心上人,并告诉他蔚绿已心有别属,或许他们可以一起说服双方的家长,同意蔚绿与他各自男婚女嫁。

  除了载皓,她没有跟任何人提及关浩逃婚的事,王府的人对于关浩婚后即远行,甚至没有陪她回府做客一事,都有些不满,但也不便明说,湘青知道那大半也是因为自己毕竟是冒牌的蔚绿之故。

  想不到一场假凤虚凰,倒换来了她回返故里的方便,想到这里,湘青不禁再度笑开来,而对面的关宇还以为她是因又更加接近与夫婿见面的时刻,才会笑得那么柔媚开心呢。

  令他不解的,只是为何无论何时何地,这位小婶婶的眉间眸里,总好像泛着一层淡淡的哀愁呢。

  湘青一人默默站在西湖边,想起苏东坡在数百年前所写的咏西湖诗:

  “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浓妆淡抹总相宜。”

  不论春夏秋冬,不论改朝换代,西湖总还是西湖,然而人呢?人也能如西湖一样,永远不变吗?

  “你来自杭州?”记得南星曾这样说过:“难怪会如此清秀纤细,是喝西湖水长大的嘛。”

  湘青闭上眼睛,觉得泪意又已泛满心头:南星,南星,你怎忍心让我一人独活世上,要不是还有关浩一事心愿未了,恐怕我早已无法照你所嘱,仍活在这世上。

  她和关宇抵达杭州已有五天,因为关家在此并无宅邸,所以关宇特地租下一幢清幽的四合院,这两天正在透过关家各旧朋故友,打探关浩的下落。

  看来关浩真是人如其名,临行前只跟侄子说他要先到杭州来祭祀父母,至于确切的行踪,那倒实是浩浩瀚瀚,难以寻起。不过湘青并不心急,六年她都等过去了,还会在乎这短短的几日吗?只要他别像给自己玉连环的“小兄弟”,让她惦念了十几年,好不容易找着了,原来是——

  湘青慌忙打住思绪,怎么念着想着,心头仍老是绕着南星转呢?

  虽然时序已跨过雨水,但终究还不到春暖花开的时节,太阳一偏西,湖边便更形冷冽,湘青随即转身想往停在另一头等候她的马车走,忽见前头一个小女孩自左方追着彩球过来,根本没留心她右方有一匹快马奔驰,眼看着就要撞上了,湘青出于本能的护上前去,总算及时抱住了她一起滚开。但饶是如此,右小腿仍一阵刺痛,随即渗出血丝。

  小女孩被急急忙忙赶过来的母亲接去,吓得哇哇大哭,而孩子的父亲则既想扶起湘青,却又担心此举会冒犯到她。“姑娘,您要不要紧?真对不起,也真谢谢您,我们夫妻俩——”

  “娃儿给你,我来扶这位姑娘,”那妇人身材壮硕,一下子就把湘青给扶抱起来。“快,咱们快送您去给大夫瞧瞧。”

  湘青想要推辞,想要请他们绕到湖的另一头去,把关家的马车给叫过来载她,可是甫一起身,便觉头晕目眩,力不从心,眼前的人物景色全转了起来,是刚刚抱住那小女孩滚开时,曾撞到了脑门吗?不然头怎么会这么晕?视线也越来越模……

  “姑娘,”急得那对夫妻叫得更加大声:“姑娘!姑娘!”

  但晕过去的湘青,已经什么都听不到了。

  “邱大嫂,她没事,您和邱大哥先带孩子回去吧,她有我照料,没事的。”

  湘青怔怔坐起,环顾四周,发现是间清幽的雅室,这里是什么地方?在外头讲话的人又是谁?她扶了扶头,再看一眼僵麻的右小腿,裙子撩到一旁,丝裤被剪开了,伤口显然已上好药,也包扎妥当,这是——

  “你醒了?”门边那儿才传来一个颤抖的声音,他人已赶到床边坐下。

  湘青猛抬起头来,触及说话的人的面孔后,便如遭雷殛的坐在那里,动都无法动一下,只能盯牢他看,好半天之后,才吁出一口长气,露出由衷的笑容道:“果然好心有好报,救了个小女娃儿,换来赴阴间与你相会的结果,划算极了。”

  “湘青,”他轻拥着她的肩膀,不敢一时给她太大的刺激,只能尽量轻缓的说:“这里不是阴间,是杭州,是我开在西湖畔的诊所,你刚刚昏迷不醒,血染裙裾被送进来时,差点就把我给吓坏了。”

  湘青这时才有如大梦初醒般,伸出手颤巍巍的抚向他的脸,那眉、那眼、那鼻梁。面颊……,蓦然纤纤玉指被他拉到唇边去印卜热吻,而炽热的气息,总算说服了湘青,让她相信眼前的人是实际存在,而非她幻想出来的。

  “南星?南星!你活着,你没死?你真的还活着?”

  “是的,是的,是的,”南星一迭声的应道,终于顾不得她的伤势,把她紧紧拥在怀里,紧到好似恨不得能将她整个人嵌进自己体内去。“我没死,我还好好活着,湘青,我找得你好苦啊,你到底躲到哪去了。”

  湘青兴奋到极点,又哭又笑的,根本听不清楚他在问她什么,重要的是他还活着,不是吗?比起这件事来,其他的一切不都显得无关紧要吗?

  “让我看看你,南星,让我看看你。”湘青仍然又哭又笑的推开一点距离,抚着他的脸,仔细的审视他。

  南星一手扣牢她,另一手则轻抚着当她被送来时,就已散乱得看不出原来样式的秀发,除了让她看个够之外,自己的眼光也未曾稍离,贪婪的留恋在她的脸上,半年多不见,她虽略见憔悴,却不减清丽,反而更加添了几许楚楚动人的韵味。

  南星终于发现此时此刻,最不需要的便是多余的言语,于是他俯下头来,立刻吻上那令他日思夜想,梦中犹时时不忘的红唇。

  湘青的反应则是前所未见的炽烈,对她而言,南星不啻是失而复得的珍宝,教她怎能不觉得欣喜若狂?她的双臂紧缠着他,十指在他的短发间厮磨着,热烈回应南星的需索,同时也毫无保留的把自己这些日子来的哀愁,全部化为柔情万缕,借由交缠的舌尖,辗转的双唇,紧紧缠绕着南星。

  好半天之后,南星才悄悄推开她一点儿,望着她酡红的面颊,明亮的双眸,微微张着,极之诱人的小嘴道:“这是小别胜新婚的美妙结果吗?湘青,我真爱透了你这教人窒息的热情。”

  湘青的脸颊更红了,只得躲进他怀里去,此刻也觉得自己方才确是太大胆了些。

  南星被她的模样给逗笑了,便俯在她耳旁说:“我们之间,还需要这么害羞吗?对了,你刚才频频问我是不是还活着,难道这好一阵子以来,你都以为我已不在人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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