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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她不只一次想过,倘若当时她嫁的是务熙,是不是就能成全坜熙和楠楠;假使她不在楠楠离府时使手段,让坜熙晚儇熙一步,是不是坜熙不会像今日这样,对她深恶痛绝?

  可惜,世间物样样有,独缺一味后悔药,即便她对自己的行径后悔不已,也无法倒转时光,回到过去修正错误,她只能放任自己和坜熙,一步一步渐行渐远——恨她吗?他始终是恨自己的吧!是悲哀、还是凄然?她深爱的男人,竟然痛恨她。

  坜熙,这两字像一道被深深划破的伤口,不论何时何地、不论她做什么,总是会在不经意间碰触到,然后,痛彻心肺。

  重来一次吧,倘若上天垂怜,请让他们重新来过,那么她将试着不嫉妒、不怨恨,她将试着喜欢楠楠,喜欢他生命中喜欢的每一个女子。

  她愿意同人分享丈夫,即便只能分得一点点,她也愿意,愿意在角落里,看着他与别的女人——幸福——至少这样,他们之中有一个人,生命中不留遗憾。

  她深吸气,抽紧的心慢慢松开。

  自己对谨言交代的话,不断在脑中萦回,见了皇上,她该说什么?

  走下床回到桌边,她拿起笔,学习婆婆,布题、分析、解题,解过一回不满意,再重新布题、重新分析、重新解题——就这样,她折腾整整一夜,待她缓缓抬起头,才发觉天色不知在何时已经大亮,她唤下人进屋帮忙打理自己,换上一袭简单的月牙白长衫,发髻上只点缀几颗珍珠,婢女还想插上一柄发簪,她摇摇头,让人退下去。

  她在等,第一天,没消息。第二天,她又换上一袭白衣,继续坐在屋里等,她像没事人一般,交代总管府里琐事、和婆婆说话、排解小妾间的问题,然后——“王妃。”总管惊慌的声音传来。

  她一震,终于来了吗?

  总管咽下口水,一个字、一个字慢慢回话:“王妃,宫里来了公公,宣王妃即刻进宫。”说不出是害怕还是轻松,直到此时,这几日绷着的情绪,才算找到宣泄出口。

  她平静地接下旨,又安静地随着公公走出大门、上马车。

  回首看满屋子下人、仆婢、小妾,一个个都是大祸临头的表情,看得她忍不住想笑。傻呵,惊慌有什么用?害怕能顶什么?是福不是祸,是祸又岂能躲得过?

  婆婆在她走出大门那刻,冲了上来,她的衣服头发有些凌乱,想来是方才睡下、又被扰醒,婆婆比着自己看不懂的手势,虽不明白,但她可以猜得出,婆婆想同她一起进宫。

  自从奶娘离去,再没人这般关心自己,陆茵雅冰冷的心添入暖意。

  她握握婆婆的手,低声说:“没事的,我去去就回,说不定回来时,还能带着王爷一起回府呢。”她说谎,只求婆婆能多安心个几日。

  婆婆用力握了握她凉凉的小手,想带给她力气似地,她懂,点头,松手,旋身离去前,细细叮咛了总管几声,要他好好照料婆婆。

  坐入马车,车轮压在大道上,哐啷哐啷响着,她一颗心也在胸口哐啷哐啷晃着,她拉开车帘往窗外瞧去,来传旨的公公正引马前行。

  皇上派来的是身边服侍多年的汪公公,两人视线不经意相触,茵雅给他一个淡定笑脸,见她那样,汪公公似乎有些惊讶,多看了她几眼。

  放下车帘,她闭眼靠进壁背上的软垫。

  心底一片空白,却偏偏有种说不出口的宁静感,仿佛是暴风雨即将来临,风停、云止。

  她不禁好笑地想着,这时候还能这样放松,真不知是自己比别人有勇气,还是天生的缺肝少肺。

  她胡思乱想着,想坜熙、想婆婆、想自己,想过去十几年,对自己的人生做过一番检视,她越想越放松、越想越自在惬意,忍不住一声轻笑——原来呵,退一步海阔天空便是这种感觉。

  退了、退了,她决定退开,决定将绑在身上多年的枷锁,一口气除尽。

  人人都说楠楠特殊,说她与众不同,那么今日,轮到大家来见识见识她陆茵雅与众不同的一面吧。

  “王妃,已经到了,请您下车。”汪公公恭谨的声音自车外传来,茵雅慢慢地吸口气,从掀起的车帘中伸出手去,扶着汪公公的手下马车。

  “请随我来。”他躬身做了个手势,陆茵雅点头,随他前行。

  宫里她是极其熟悉的,从小在宫里的时间多了,每一处、每一景,她都跑过、赏过。

  那棵树下,务熙惹得她放声大哭过;那片林子里,她挡在坜熙身前,不准旁人欺负——在飞燕亭中,她怒声斥责一名女官,要她跪下对阅熙磕头——那个时候的自己,多么理直气壮,多么年少轻狂呵——行经落水的池边,她停顿下脚步,苦苦一笑,爱上坜熙是从那个时候开启的吧——如若爱上他是一种错误,她何必让错误无限制持续?就这般切断吧,就这样惊天动地、撼人心弦地写下结局。

  转过回廊,来到寿安宫,这里是她最熟悉的地方,皇奶奶喜欢她、疼她,她们之间有说不清的缘分,想来,她没有夫妻缘,却有数不尽的长辈缘,所以奶妈宠她、皇奶奶爱她,连新进府不久的哑婆婆也尽心尽力对待她。

  “王妃,请在此稍待。”她轻点头。

  不久,传话的汪公公折返,领着她进了寿安宫。

  宫里,气氛肃然,两排太监宫女垂首而立,金黄色的长椅上,皇帝和皇太后各坐一端。

  看见他们,也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力气,原本仿佛灌了铅的双腿竟然迅捷起来,她推开汪公公,飞快奔到皇帝面前。

  她的举止太奇怪,立刻有太监们冲上来阻挡,皇上一伸手,阻止他们。

  她继续往前跑,直至那长椅前头,皇上眯紧双眼望住着她,屋里鸦雀无声,所有的视线全集中在她身上。

  陆茵雅毫不掩饰的回望皇上,那是极其无礼的目光。

  每每见皇上,他总是温和相待,可这回帝王的肃杀威仪却明明白白地在她眼前张扬,她的心仿佛被什么给死死掐紧了,但她没心虚、没畏惧,甚至连转开双眼都不曾,她就这样与皇上紧迫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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