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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推掉亲事之后,钟子芳再不理会贺家任何消息,所以她完全不知道,贺澧什么时候离开秀水村。

  紧接着,今年八月母亲病亡,明年四月阿静被卖,不堪受辱,自尽而亡。六月,她进安平王府……事情一桩桩、一件件紧接而来,她脑海中没有任何和贺家有关的记忆,她只晓得钟子芳离开钟家老宅那天,贺大娘疯狂地哭喊着阿澧死了。

  她记得那天,天很阴,刮起阵阵阴风,无预警地一场大雨落了下来,马车经过贺家门口,她看见贺大娘哭倒在泥泞里。

  思绪回到眼前,所以他要走了,他将走入危机,一年多后,离开人间?

  心里被撞得疼痛,像是谁伸长了手在她心窝子里掏掏挖挖,疼痛的感觉迫得她说不出话,两颗泪珠子就这样当着贺澧的面啪答落下。

  她的泪珠子像是会灼人似的,烧了他的心,他慌乱了手脚,急着用衣袖拭去她的泪。

  “你怎么了?别哭啊,我只是来向你道别。”他不会安慰人,几句话说得坑坑疤疤,男女授受不亲的,可他没办法阻止自己的手捧上她的脸颊,一下一下重复为她拭泪。

  “别哭,我会给你写信,我叮嘱过桑子几个了,他们会把牛舍的事处理好,半点不需要你担心。我跟周大人提过,他说会关照你。对了,房子留给你,我那田地也留给你,如果你想扩建牛舍,不必担心土地……”

  他说了一大堆,全是对她的安排,像是怕她担心他离去后她会失去照应,可她怕的不是这个啊,她的事他都安排好了,那他呢?他怎么办?

  明年六月……她要怎么告诉他,他会死?她要怎么对他说,你留下来吧,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的丰功伟业值得用命去闯?

  耍赖有用吗?哭闹有用吗?如果有用,她不介意丢脸一回。

  她半句话不说,只是冲着他哭,哭得他心乱、哭得他无措,哭得他不知道怎么说话。

  “你讲讲话,别光是哭,我不知道你要什么?”比起她的眼泪,千军万马大概还好应对一些。

  “你呢?那你呢?”

  钟凌开口了,说的却是让人一头雾水的五个字,任贺澧再聪明也猜不出要怎么解释。

  她是在怪他,这阵子很少出现吗?可他不能老实对她说,钦差大人来查金日昌赌坊的底,查到他这个幂后老板,他必须随对方回京。

  他不能说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是掀起朝堂的狂风巨浪,在未来的一、两年内,京城里将因为自己这号人物而动荡。

  不能说的话太多,但他能够阻止她的泪水。

  贺澧勾起她的下巴,他拧起严肃的双眉,怒道:“不许再哭了!把话说清楚!”

  可他不能说清楚,她又如何能够?

  说她有灵异体质,能预知明年的事吗?还是说她有通天眼,看得出来他明年会死?

  一阵混乱,她随口胡说:“你把我的事都弄好了,那你呢?你怎么办?”

  乱七八糟的胡话,但这回贺澧听懂了,原来是担心他啊,微微一笑,连他的大胡子都温柔起来。

  “我没有怎么办,我会好好的,男人总是要游走四方、建功立业,不能关在这个小地方。”他试着用温暖的口吻哄她,当她是三岁小孩似的。

  钟凌恼火了,一把推开他,指着他的鼻子怒道:“你骗我!你是要跟那个很危险的贵公子走吧?有没有听过蛇鼠一窝?和毒蛇在一起就算不被他的毒牙啃,也会受他朋友的毒牙波及、受他敌人的毒爪攻击。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你怎么明知道那堵墙会倒,却偏要往那墙下站?天底下安全的地方那么多,你何必与危墙为伍?别告诉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好端端的你要虎子做什么?虎鞭还没长齐、虎皮太小张、虎胆不够泡酒、虎肉没几两,知不知道吃青菜才会长命百岁,没事别去虎穴挖宝……”

  哇啦哇啦,她讲一大串,讲得飞快,乱得她自己也整理不出逻辑,但她很确定自己的目的——她要阻止他和贵气男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这番话全数落在屋顶上揭瓦偷看的那位贵气男耳里,激得他差点儿从屋顶上跳下来抓住她痛责一番。

  蛇鼠一窝,她这是在骂他吗?

  鬼话!没见识的女人!男人怎么可以庸庸碌碌过一生?不创下一番事业名留青史,怎么对得起自己、对得起高堂双亲?

  上官肇阳深刻怀疑,这丫头是卖糖还是卖毒的,怎么嘴巴不甜还毒得厉害。

  贺澧叹气,虽然她胡扯一通,他却能组织并理解她的心意,她不了解上官肇阳的身分,却清楚这人将给他带来危险,她这是在担心他的安全呐。

  确实,此行并非坦途,危险必定相随,但人生有许多事是避不开的,他必须正面迎上,否则日后将会憾恨,他不想给自己这种机会。

  “你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

  “错,你会出事!”话脱口而出,她想阻止自己已经来不及。

  很白痴?对!但如果能够因为自己的白痴而改变他的既定命运,那么就白痴一次、两次、三次、无数次吧!

  “你为什么这样说?”浓眉打结,难道她也知道……

  “我梦见了,我梦见你在道贞二十一年六月死了,我梦见贺大娘放声大哭,哭倒在泥泞地里,我梦见你消失了,再也再也不回来了!”藉口烂透了,但她想不出其他藉口。“贺大哥,你不要离开好吗?你留下来,安安稳稳地过日子,反正圣人没咱们的分儿,也别妄想去当伟人,平平安安、顺顺遂遂过完一辈子不好吗?

  “都说富贵险中求,可谁知道,没了命富贵滔天又有什么用?贺大哥,你是好人,我希望你长命百岁,我希望我们能当一辈子的好朋友。”

  “阿芳……”

  贺澧不再客气而疏离地喊她钟姑娘了,实实在在的一句“阿芳”,那是他心中,自己与她的距离。

  她不理他的叫唤,紧紧拽住他的衣袖,蛮横而无理地要求,“不要走,我不想这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我不想要和你永别,我不是贪图贺大哥给我的帮助,不是想赖着贺大哥继续让我依靠,我只是想以后能够、继续、每天、见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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