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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荆劭负着手站在窗前,怎么办,怎么办?这件事到底要怎么挽回?没错,他喜欢晚潮这的确没错,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暴力吧,一上来就……

  等等,怎么回事,后面这么安静?竹青思甜都不去招呼病人,在干吗?

  他蓦然转过身,是不是——晚潮来了?!

  可刚回头,一团艳光就映入他眼帘,不是晚潮。精致的黑色低领蕾丝小衫,层层叠叠流花瀑彩的沙龙裙子,镶满珍珠的包包……居然是钟采!贵气逼人来的钟采。

  钟采正在对他微笑,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婉一如当年。

  荆劭一怔,上次晚潮跟她闹了别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钟采的面,她这次突然找上诊所,又有什么事?

  “荆劭,我有话想跟你说。”钟采走进来,轻轻关上门,她还是这样的优雅。荆劭不禁分神,晚潮就不同,她关门都是用脚的,因为她手里总是有零食,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零食。

  其实从医生的角度看,这不算一项好习惯,但晚潮屡教不改,她就总有本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地跟他抬杠。

  “荆劭?”钟采犹疑地看着他,他在想什么?

  “你别在意,”竹青摇头一笑,“这两天他一直就这个样子,症状时轻时重。”

  思甜拉了她一下,使个眼色,“钟采不是说有话跟荆商量吗,咱们出去买盒饭。”竹青会意,跟思甜一起走出去。唉,晚潮到底跑到哪里逍遥去了,人家都找上门踢场子了!

  荆劭在钟采对面坐下来,隔着桌子,抬眼看着她的脸。妆容明丽,无可挑剔,却让他觉得陌生的脸孔。

  “荆劭,我是来跟你解释,上一次的事。”钟采开了口,“那天其实我是喝了一点酒,所以不是很冷静……我误会那位谢小姐是你的女朋友,结果还惹得你们起了冲突,真是抱歉。”

  荆劭没说什么,摸出一根烟,随手点上。

  是钟采的误会吗?真的就只是误会吗?他想起那天,晚潮喝酒的时候说过的话——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荆劭?病人、房客还是家务助理?又或者是搭档?红颜知己?狗头军师?

  他还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他的心里,她是极之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这么强烈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咳!”钟采轻轻咳嗽一声,拉回他的思绪。荆劭看见她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听我说话?”

  “对不起。”荆劭坐直了一点。

  “你知道我以前是从来不碰酒的。”钟采说。

  “哦。”荆劭点点头,那是自然,钟采的礼仪教养一向无可挑剔,没有任何不良恶习,但是晚潮……他再次打断自己的走神,不要再想了,晚潮晚潮,这样下去还了得?

  “你不想知道,现在我怎么会开始喝酒的?”钟采问,神色间渐渐流露一丝落寞。

  “为什么?”荆劭吸了一口烟,弹一弹烟灰。忽然觉得有点滑稽,已经这么久没坐下来跟钟采说话了,忽然之间想不出说什么才好。她的生活,他全然陌生;就算她有心事,他又能帮上什么忙?今时今日,以罗家女主人的身份地位,她还有什么是得不到、做不到的,需要他来解决问题?

  或许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一直隐隐期望,钟采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现在……荆劭忍不住摇头,带出淡淡一丝自嘲的笑,他们已经根本回不到从前。她不能,他也一样。

  钟采静静地凝视着荆劭的脸,终于叹了一口气。他变了。那么漫不经心的一笑。

  “你现在……一个人?”她问,“过得好不好?”

  “还行。”荆劭没说什么,“倒是你,好像有什么问题?”

  “荆劭,如果……”钟采咬了咬嘴唇,“我是说,如果,我们之间还有可能的话,会不会有机会重新开始?”

  荆劭不提防她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禁一怔,她什么意思?重新开始?

  “我知道,当初我那么一走,你心里一直还在怪我吧。”钟采慢慢低下头,“可是你也知道,我去做空姐,也是不得已……当时医院里情形那么乱。接下来的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忽然一下子,看到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这么的不同——有人可以坐在头等舱里颐指气使,有人只买得起打折的机票;有人辛苦存钱好几年就只为了买一只戒指,又有人几十万上百万的首饰只戴一次就扔进抽屉里……”

  荆劭深深地看她一眼。

  这是第一次,她开口向他解释当年那个选择。钱是重要的,他明白,事关生计,甚至人情冷暖。他也从来没有认为,这件事是钟采的错。

  感情有什么对和错?只分聚和散。

  “罗兆佳就是那个时候,在飞机上认识我的。”钟采继续说,声音渐低渐惘,“他很下功夫追我,闹得整个公司都知道,有一阵子,我飞哪里,他就跟去哪里,天天一束花送上来,还有各种各样的礼物。”

  荆劭有两秒钟分神。记忆忽然闪回那日在露台上,跟晚潮一边聊天一边喝着啤酒,她笑着对他说:“泡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现在哪还有人送花送钻石?那都是应景的东西,天天送花太俗气,送钻石又市侩,再说除了暴发户,哪有谁一见面就掏颗钻石出来的?你要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然后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满足她!”

  那么晚潮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心里,想要什么?

  荆劭沉默地靠近椅子里。当时不觉得,只当她说着玩,可现在想起她的话,心里头真是滋味纷乱。

  “……然后他就帮我买下那层店面,经营米兰一只牌子的女装,其实也无所谓赔或赚,找点事情做而已。”钟采还在说着她的话题,“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我越来越怀念以前在中心医院里的那段日子……逛街也总会逛腻,买东西也总会买够,钱这东西,真是也没什么用处……其实当初我不过是赌气,想证明自己可以过得比别人都好,只要我想,就可以得到。但是荆劭,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到底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一天比一天的不快乐。”

  她说到这里,怔怔看着荆劭的脸,神色逐渐迷惘,“荆劭,我真的……很想念你。”

  荆劭按熄了手里的烟头。平静,居然是这样的平静,听见钟采这样的一句话,他居然感觉不到欢喜和震动。

  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明镜一般的透彻清楚。

  “钟采。”他看着面前钟采的眼睛,“有时候感情也就像一杯水,放久了,就会凉,其实你要的只不过是快乐而已,不是我。”

  “可是——”钟采呆住了,以前的快乐,紫藤架下的初遇,他下雨天用外套包裹她的温暖,他看着她微笑的那种眼神……都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是她的,就算离开他,那也是因为知道,没有人能代替他心里,她的那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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