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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记得特别清楚,是十一月,晚上还在下雨。荆劭刚做完一台很有难度的手术,钟采去他办公室找他,说要搭他的车回家。我跟思甜去清点手术器械,所以回来晚一点,经过走廊的时候,迎面碰见一个男人,穿大衣,一身酒气,思甜还说了一句,酒味这么重。”

  “但是当时,谁也没反应过来,这个喝醉酒的人怎么会跑到这层楼上来,这应该是外人禁入的地方。刚走不远,听见荆劭办公室里有吵嚷声,思甜就说不好,拉着我跑去看——我们刚一推开门,就看到那喝醉酒的疯子,正抄起怀里的一只酒瓶,朝钟采头上砸了下去。”

  “钟采死了?!”晚潮一颗心忽地提到喉咙口。“没有。我跟思甜都吓傻了,幸好荆劭反应快,他一把拉开钟采,另一手就挡了过去,那瓶子碎了,玻璃插在他手上,我当时就眼睁睁看着他手上的血喷了出来。”

  原来他手上的伤疤是这么来的。晚潮默然不语,他替钟采挨了这一下,想必他一定是真的很爱她吧。

  “荆劭跟那醉鬼动手了,我跟思甜也想去帮忙,可是那醉鬼就一副不要命的架势,幸好报警器惊动了保安,他们一拥而上把他按在地上。后来才知道,他是因为老婆急性脑出血,送医不及时,刚刚去世,所以一时想不开,跑来找医生拼命,谁知道又醉眼昏花地按错了楼层,就这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荆的办公室;钟采说了他两句,不知怎么的就惹恼了他……”

  “看他手上的疤那么深,当时也伤得不轻吧。”晚潮问。

  “是啊,满地都是玻璃碎片,还有血。思甜就说坏了,这么短的时间,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血迹?荆当时还很冷静,叫我帮他处理伤口,他说要缝合,可能伤了手指动脉。”竹青说起当夜的事,还是心有余悸,“缝合的时候我就发现那伤口很深,心里知道不好,可荆劭一直安慰我说不要紧不要紧,一点小事而已。”

  晚潮忽然有一分钟走神。不要紧不要紧,一点小事而已。这句话,荆劭刚才也对她说过。也知道他不过是在安慰,可是为什么,这句话让他说出来,就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力量?

  竹青继续说了下去:“其实事情比我想象的更糟,荆是最好的医生,他心里明明有数,这道伤不但伤了他的动脉,也伤了他的肌腱,他不能再得心应手地拿起手术刀了。”

  她看着晚潮,轻轻一叹:“对荆劭而言,他的手就跟他的命一样重要。这么多年的辛苦努力,他的一切经验智慧和技巧,都要靠他这双手来体现……相信我晚潮,他的手不能再拿刀了,这个打击,绝对不比你现在脸上受伤来得轻松。”

  晚潮这才明白事情的原委。荆劭,他真是……太可惜了。

  “事情还没完,紧接着,有一场重要的手术,一个十岁的小姑娘,生了恶性脑血管瘤,手术十分复杂,除了荆劭,没人肯做,都说风险太大;可是那小姑娘的母亲就快急疯了,每天在荆的办公室外面等他,想求他帮自己女儿做手术。荆劭已经是她最后的希望惟一的希望,她不远千里而来……说真的,我见过不少生离死别,可是那一次,连我也掉泪了。”

  “可是荆劭,他不是不能再动刀了吗?”

  “当时没有人会相信,荆劭会有一天不能动刀。在所有人眼里,他是个神话,脑外科不败的神话。”竹青黯然,“连我也是根深蒂固地这么认为,所以我一直劝他试试看。现在想起来,我错了,就是我们这样做,才把他逼上手术台的。”

  “那个手术——失败了?”晚潮猜到了结局。

  “对,失败了。荆劭惟一的一次失败。那个小姑娘没能走出手术室。当时……当时,荆劭的脸色,就跟那白色床单一样的白,连一丝血色都没有。我当他助手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那么茫然的神色……从来没有。”

  晚潮说不出话来,胸口好像压着块石头,透不过气。

  “这件事,本来他不说,也没有人会让他来背负这个责任,手术失败本来就是很常见的事。可是他提出辞职。你知道,在脑外科,竞争有多么激烈,他不能做手术的话,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跟一个残废没两样。可如果他留下,隐瞒他的手不能再动刀的事实,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失败的例子。晚潮你要知道,这不仅仅是失败,这都是人命啊。”竹青正色说,“所以无论荆劭还能不能做一个好医生,我都打心里佩服他。其实如果给他时间,慢慢复健,他的手不见得没有恢复的机会,可代价是这中间要冒着手术失败的风险。他的选择是,没给自己再做手术的机会,从此放弃了脑外科第一主刀的位置。”

  “然后到这里来开了诊所?”

  “我跟思甜,还有钟采,是跟他一起离开中心医院的。但钟采不想再做护士这一行,她觉得这样下去,一辈子也不会再有出头的机会。”竹青说,“她转行做了空姐,那一年,也正赶上泛亚航空公开招聘,钟采那种条件,是一定会考上的。”

  “空姐?!”晚潮猛一呆,而且还是泛亚航空的空姐!本来她也是为了要考泛亚所以才留在这里的。“才不过半年,荆劭和钟采就分手了。”竹青摇了摇头,“其实这个结局,是自从钟采当上空姐的那一天,就注定了的,她一向心比天高。不过日子也这么一天一天过下来了,诊所生意不算好,可荆劭也没亏待了我跟思甜,只是他变了,对什么事都不在乎似的,连个笑脸都难得一见;为了支撑诊所的生意,还得成天风尘仆仆到处出诊……他是龙困浅滩遭虾戏。”

  “遭……遭虾戏……”晚潮忽然心虚,这不会是在说她吧!她承认,对荆劭是有那么一点不礼貌,可是她实在没恶意。

  “我不是在说你哦!”竹青偏偏又画蛇添足地补上一句。

  天。晚潮一阵晕,这不明明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第三章

  七点钟。

  晚潮看着钟,滴答滴答,耐心等待,荆劭一向准时。

  一分钟、两分钟……时间过得这么慢,好不容易,才听见楼梯传来上楼的脚步声。

  晚潮从沙发上一个鱼跃跳起来,奔向门口,一把拉开门,带着一脸很狗腿的笑,“荆劭……下班啦?”

  就只差没像个日本女人似的,帮他脱外套,拿拖鞋。

  荆劭正在低头找锁孔,冷不防门“呼”的一声拉开,晚潮那笑得好像一朵向日葵的脸,灿烂地出现在门口。

  “你……没事吧?”他吓一跳。

  “来迎接你啊,还有什么事。”晚潮套着他的大毛衣,太长,她在腰上打个结。

  “这件衣服好像是我的?”荆劭忍不住提醒她,这什么世道,昨天洗衣店刚刚送回来,就被她霸占去了。

  “是吗?”晚潮点点头,“下次我帮你送去洗好了。”

  荆劭不禁结舌,有什么办法,伸手不打笑脸人,“随便你吧。”他又一次妥协,“有没有什么吃的先填下肚子,待会儿还要回诊所去换思甜的班。”

  “吃的?”晚潮精神一振,“有啊有啊。”

  荆劭随她进了门,还没到餐厅,已经闻到扑鼻的肉香。真夸张,怎么香到这个地步!

  真的,会不会是他眼花,紫色小砂锅里满满的都是油亮喷香的红烧肉。另一道菜是冬菇扒菜心,冬菇醇厚,菜心碧绿,看上去就十足鲜嫩,汤倒很普通,萝卜豆腐汤,不过汤色乳白纯净,配白玉豆腐、淡青萝卜,加上细嫩的蛋花和虾米,十分悦目。

  荆劭夹起一块红烧肉送进口,“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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