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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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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棚的掌柜头痛地叹了口气,“你这一文钱,吃了我两个烧饼,外加三碗茶,不是我不肯接济你,这小本的买卖,一天也就十几文的利钱,现在粮价又一天天在疯涨,老弟,你就体谅体谅,还是走吧。” “掌柜的,我这是从西北逃难过来的,那边蒙古鞑子和瓦剌军队打进了剑门关啦,我这条腿也是他们打瘸的,一路逃过来,好几天没沾一口粮食了……哪怕是吃剩下的,您赏一点给我也行啊。” “这……”掌柜的左右瞧了瞧,十分为难,这种光景,粮食这样金贵,哪还有吃剩下的东西? 茶棚里几个客人也纷纷向门口望过来,一个秀才模样的终于狠了狠心,把刚咬了几口的一块烧饼放下来,“这里有半块饼,要是不嫌弃,你就拿了去吧。” 乞丐赶忙过去,大概是心太急了,腿又不灵便,拐杖被凳角别住,扑通一声,跌倒在地。秀才赶紧伸手扶他,却正巧看见那乞丐衣襟里掉出一块铜铸的腰牌,上面打着“定远”二字。一惊之下,又发现乞丐脚上穿的一双靴子,虽然污残不堪,但一般老百姓哪里穿得起靴子,这分明是双军靴! “你——你是从西北逃回来的逃兵?!”秀才不禁惊呼。 “逃兵?” 一时间茶棚里的几个人呼啦一声全围了过来。 “真是,还是定远侯的部下!” “听说土木堡兵败之后,宁远守将和官兵都弃城逃了,瓦剌人在宁远屠城七天,血流成河啊!” “朝廷年年搜刮老百姓的血汗钱,征银征粮,说是东南打缅人,西北打瓦剌,他们当兵的拿了粮饷去打仗,却不等开战就逃了,把边关百姓都扔在那里任宰任杀!打死他,还有脸逃回来!” “打死他!打死他!” 茶棚里爆发出一阵激愤的叫嚷声,眼下土木堡兵败,宁远屠城,剑门关失守,朝廷只知横征暴敛,打仗却逢战必败,关内关外,早已是民怨沸腾,看见弃城的逃兵,更是连眼珠都红了。一时间拳脚齐下,那乞丐哪里还能爬得起来? 一个长得矮的挤不过去,转身抄起一条板凳,对准乞丐的后脑就砸了下去。 “住手!” 一道清脆的断喝凌空响起,啪的一声,矮个子手背如同被烙铁烙了一下似的,整只手都麻了,手里的板凳也应声飞了出去,哐啷砸在门外,散成一堆。 一群人霎时一静。 “哎哟——”呆了一下之后,矮个子才觉得痛,手背如同火烧般痛了上来,一道殷红鞭痕,赫然凸现出来。“谁——”他张口刚要骂时,眼睛落在门外,不由得一阵张口结舌,傻在原地,连要骂些什么都忘了。 门外只有一人一马,马上是个女子,披一件黑色的大氅,西风猎猎,她漆黑的长发在风里飘荡。她在门外,仿佛犹带着仆仆的风尘,可是阳光透过竹棚,淡淡地照在她脸上,一层斑驳的影子,似乎能看到灰尘在空气里翻飞,为她的容颜镀上了一层淡定的金色,却是说不出的沉静,惊艳,但是那明艳的眉眼间,却还有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冷煞气。 女子手里的马鞭长长地落在地上,想必就是刚才在矮个子手上留下鞭痕的那一条。 “什么事,风烟?”一个蓝色布衫,魁梧英伟的男子从后面赶了上来,“你又和谁动手?” “没有。”风烟道,“这群人疯了,殴打一个乞丐,还用得着往死里打么?这条板凳要是砸中了他脑袋,只怕立刻就出了人命。” 矮个子这才回过神来,急忙分辩:“你不知道,他是从西北战场弃城逃回来的逃兵啊!” “逃兵?” 宁如海和风烟不禁对视一眼。自从宁远和剑门关相继沦陷,蒙古兀良哈部和瓦剌阿鲁台的大军长驱直入,杀人放火,奸淫掳掠,无数城镇和村子都被踏为平地,宁远屠城七日之后,竟成一座空城。稍有点血性的人,都对弃城的逃兵恨得咬牙切齿,这种情形下,就算打死了他,似乎也没有人会站出来阻拦。 “我不是逃兵……”地上的乞丐吃力地爬了起来,一脸是血,却满眼的眼泪,“各位爷,前两年我也是宁远城的农户,定远侯打兀良哈的时候,征兵到村子里,我也扔下锄头去当了兵。谁知道兀良哈没打完,瓦剌又发了兵,万岁爷御驾亲征都吃了败仗,定远侯带着人马从宁远逃了出去,弟兄们就只好去投靠剑门关的武进大将军朱瑛。哪想得到守在关上,没粮没草,天寒地冻,朝廷的饷银拖了几个月迟迟不来,最后瓦剌打上来,哪还挡得住,一开战,城就破了。我也是死里逃生才捡回一条命来,十几万大军,死的死,逃的逃,我就算去拼命,又有什么用啊? “从西北逃过来,我也是一肚子委屈,咱们不是不想打,咱们不是怕死,要是有个顶事的将军,哪怕是个总兵,只要说打,咱也是豁出去跟瓦剌拼命。宁远屠城,大伙儿心疼,我更心疼,那死的都是我自己的兄弟姐妹,父老乡亲……要说死,我也死过好几回了,可没在战场上战死,却在自己家乡被自己人给打死了,我,我不甘心哪……” 说到最后,一条六尺高的汉子,居然像个孩子般呜呜地哭了出来。 周围的人也纷纷掉头,擦着眼泪。 风烟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向那掌柜的道:“给他包些烧饼,算在我账上。” 掌柜的赶紧拿了个包袱,包了一打烧饼,递给那乞丐,“谢过这位姑娘,就赶紧走吧,只是你这个样子,能去哪里?” “我是打算去京城,路上听说又征兵了,大概还是去打西北,不知道这一回带兵的是谁,也不知道我这个样子,一瘸一拐的,人家肯不肯收我……” 风烟本来已经准备付了烧饼钱就走的,听到这里,却忍不住心头一热! “掌柜的,倒两碗茶吧。”她翻身下马,走到乞丐旁边,朗声道:“本来素不相识,不应该说这些,可是无论如何,我也要以茶代酒,敬你一杯。还拖着伤腿,一步一瘸,这样千辛万苦地回到京城,就是为了再打回关外去——我敬你这份男儿血性。” 说罢举起茶碗,仰头喝了下去,周围一片寂静,国破山河在的悲凉,在每个人心头涌动。 风烟放下茶碗,伸手摘下腰间的牛皮钱袋,放在乞丐怀里,轻轻叹了口气:“钱不多,可我也只有这些了。你就拿去治伤吧,腿好了再去从军。” “这……” 乞丐呆住了,待要推辞,风烟已经转身出了门,翻身上马,一拉缰绳,“宁师哥,咱们走!” “钱太多了!喂,姑娘……”那乞丐挣扎着追出门,两匹马却已经昂首长嘶,绝尘而去,只留下一圈人,呆呆站在原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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