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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无论心中有如何撕裂的疼痛,该了结的终需了结,再拖下去,除了更添折磨也别无其他意义。

  倒不如就这样一剑刺出,毁了她,也毁掉自己这颗本已麻木的心。心已死已僵,就算再化飞灰散尽,也再没有什么可怕的了。

  绛雪仍然跌坐在地上,没有再站起来,长时间的负伤狂奔,血已流得太多太多,多到她已虚弱至无力反击了吗?

  宋知秋不愿想,不能想,甚至于盯紧绛雪的双眼有意无意中不肯再细看绛雪清明沉静的眸。

  剑扬起的那一刻,心猛然一抖,剧烈的颤抖令得他整个身体也几乎战悚了起来。扬剑之时,就似亲手拿着一根长满倒刺沾满盐水的长鞭狠狠抽在心口上。

  为什么还会这样痛啊?

  不是在那个夜晚,看到剑自爹爹体内抽出时,自己也同时死去了吗?

  已经死了的人,已经死了的心,为什么竟还会痛?

  痛得这样厉害,伤得这样沉重,剑却还是没有迟疑地挥了下去。

  即然天意要我亲手为自己建造这样的血池炼狱,除了认命,还能怎样?

  挥下去的剑并没有沽到绛雪的身体,剑势才挥到一半,宋知秋身后七处穴道同时一麻,再也不能有丝毫动弹。

  那本来吓得花容失色的女子,却已然转到了面前,笑得妩媚多姿,光照小楼。

  这样美丽的笑容,足能销魂蚀骨,宋知秋此刻却半点欣赏之意也没有,只能在暗中咒骂自己的愚蠢。早该知道,以绛雪的性子,再怎么危险,再怎么慌不择路,也不会连累普通人。既然她逃到这里来,自然这里有他的同党,可恨自己一进来,就被这女子的惊叫慌乱所骗,先入为主地以为她只是个无辜被连累的普通人,以至于根本没有防范,平白叫她偷袭得手。

  舒侠舞一笑之后就再也不理会动弹不得的宋知秋,转身扶正勉力站起的绛雪坐下,撕开她肩上的衣衫看她的伤势,美丽的脸上冷肃之气一闪而过,随即又是笑意如风,一边微笑一边为绛雪上药包扎,一边口里还是数落:“平日里瞧你心高气傲不将我的话听到耳朵里,这一回可是吃了苦头吧。”

  绛雪没有再看被制的宋知秋一眼,垂眸静坐,任凭舒侠舞处理她的伤口,只淡淡说:“你这边已暴露了,待会儿我们一起离开。”

  “离开?”舒侠舞就算是惊愕的表情,也一样美得让人窒息,“何必要离开,把他杀了,天下还有何人知道我与地狱门的关系。”

  说杀的时候,她依然没有看宋知秋,神情淡然平常,不带半点杀气,浑似捏死一只蚂蚁一般。

  宋知秋清楚得听着二人的对答,很奇怪得竟也不觉气恨悲凉,反倒有种解脱的轻松。死了,似乎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没有为爹爹报仇,实在不孝得很,不过,如今也已没了办法。

  宋知秋没有太大震动,绛雪却豁然抬头,“不行!”

  因这一动作太快太激烈,舒侠舞慌得急急说:“有什么话只管好好说,别又牵动了伤口。”

  绛雪还是没有看宋知秋,只是望定了舒侠舞,“不能杀他,他不是该死之人,杀了他是违背门规。”

  “原来你是为了门规才不想杀人啊,不过,我虽负有在必要时为地狱门监法传灯之责,却并不能算是地狱门的人,我不受门规限制,你不杀,我来杀好了。”悦耳的声音说着冷酷的话,竟仍有一种曼妙的余韵。

  宋知秋听着二人对话,竟有一种想要失笑的冲动。这两个女子就这样讨论起自己的生死来了,争执的时候,谁也不曾看自己一眼,就似自己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样东西罢了。那个美艳女子或许根本不在乎我,所以才懒得看一眼,那么绛雪呢?

  是真的已不将我看重,还是,刻意不想再多看我一眼呢?

  苦涩一点一点自心头泛起,自从那个决定一切的霜降之夜后,什么都变了。十余日的追踪苦战,几十次的生死交战,总是把全部的心神放在注意对方的任何轻微动作上,却都一样刻意不想细看不愿细看她的眼神表情。

  为什么不肯杀我?为什么不让我死?

  为什么不叫这可笑的仇恨、可悲的死结就此结束呢?

  何苦、何必?

  还要让这煎熬持续到几时?

  绛雪没有看宋知秋那在一瞬间复杂至极点的眼神,她只是望着舒侠舞摇头。

  无言地摇头,沉重地、缓慢地、甚至有些僵硬,但绝对坚持地徐徐摇头。

  舒侠舞轻轻地笑了起来,在这样肃杀的深秋霜降时节,在这样沉重的气氛里,她笑得美且媚,一笑百花开,再笑满楼春,只是此时的绛雪与宋知秋却只感霜寒不觉春暖。

  “你不杀他,他要杀你!”轻描淡写的声音,直接点出最重要的关键。

  “只因他要杀我,我便一定要杀他吗?”不是反问,而是陈述,陈述这一刻心中的平静与坚持。

  这样平静的语气,叫宋知秋在一瞬间失去了呼吸的能力,只觉那强烈的酸涩又开始极速地涌上来。

  舒侠舞回眸,第一次正正式式、认认真真看了宋知秋一眼,也看到了宋知秋复杂目光中那极力掩饰但仍然明显的震惊激荡以及更多更多深得叫人看不清却猜得出的东西。

  “不杀他,后患无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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