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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和坤干笑一声,“小姐有所不知,我与乌尔泰私交甚笃,所以…”

  “所以……”崔咏荷咬着牙笑,眸子里的光芒像是雪亮的刀锋对着和坤刺过去,“和大人身为中堂,居然如此顾念旧交,实在令人佩服。但要论私谊,大可着便服相交,如今你身着官袍,代表的就是国家朝廷,就是宰相的身份,你这般行事,分明是亵渎了国家,侮辱了君王,更把王法礼制全都不放在眼中,不知和大人这是什么道理?”

  和坤就算在金殿之上,被敌对官员遇问也不会这样窘迫,偏这女子看似暴燥不知轻重,但说出来的话,竟字字句句扣在理字上,无论是自己还是乌尔泰都难以反驳。冷汗一滴滴在额上落下,勉强笑了一笑,“多谢小姐提醒,本官的确乱了礼制,明日上朝,即上表向皇上请罪。”

  崔咏荷似是还想要说什么,看和坤这一国宰相,脸上已不禁露出祈怜的表情,方才稍觉出了口气,转了头,看向戏台上已停止演戏,正在愕然发呆的一干戏子们,“接着演,不过,我不要看这一出,我要看《夜审潘洪》,我要看那些欺辱忠良的小人,最后是什么下场。”

  含怒的她,眉目冷峻,神情竟有种说不出的威严,戏台上的人吓得连声应是,飞快地退下去换装。

  乌尔泰与和坤互望了一眼二人都有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崔咏荷再也不多看二人一眼,伸手拉着福康安坐下,浑若无人地说:“咱们看咱们的戏,别叫些不相干的人扫了雅兴。”

  福康安一声不吭地坐到她身旁,毫不介意地当众紧紧握住崔咏荷的手。

  只有他可以知道崔咏荷的手心冰凉,且在不住地颤抖。

  那不是害怕,而是生气,因着他受辱,所以她愤怒得全身发抖,气得手心冰凉。直至现在,仍不能回复。

  一切的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受了别人的冷遇奚落。她竟不顾一切,把当朝权相和未来君主的心腹一起得罪了。

  下意识地握紧她的手,想要说什么,耳旁却传来和坤干巴巴的话,“二位请慢慢看戏吧,我们先走了。”

  原本不想理会的福康安,却又不知是为了什么原因而回转头看了一下,和坤和乌尔泰等人已经走到戏园门口了,站在门外,也正好向里看了一眼。

  福康安全身忽地微微一震,乌尔泰怨毒的眼神与和坤阴冷的表情,他看得一清二楚。一颗心立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沉重,一个是当朝权相,一个是新君亲信,无论他们想要对付什么人,都至少会有几十种方法可以叫人万劫不复,而崔咏荷却把他们得罪得这样彻底。

  台上已经开始重新演戏,可是所有的唱念做打,都不能再吸引福康安一分一毫,心像是在不断地下坠,直沉往无尽的地狱之中。

  “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崔咏荷眼睛望着戏台,但事实上根本什么也没有看见,强烈的愤怒仍未平息。

  “嘉亲王一向不喜欢我,而和坤,我以前曾在皇上面前说过他是国贼禄鬼,所以他也一直对我怀恨在心。”福康安的话有些苦涩,“其实,你根本不必为了我而……”’

  声音愕然而止,福康安怔怔地望着崔咏荷脸上徐徐滑落的泪花。

  崔咏荷猛然转头看着他,全身剧烈地擅抖起来,“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要这样对你?为什么,你又要忍受这样的羞辱?为什么?”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倔犟如她,即使受了万般委屈也不肯示弱于人前,但这一次,却为他所受的侮辱而激愤之至,心痛至此。

  福康安陡然一阵激动,猛然把崔咏荷抱入怀中,紧紧搂住她正不住颤抖的身体,只能喃喃地道:“对不起,对不起……”

  崔咏荷的眼泪不受控制地不断落下来,染湿了福康安的肩膀,“对不起你的人是我,我知道我其实帮不了你,这样反而会给你惹麻烦。可是,可是我没有办法控制。我知道受这样的羞辱,你比死还难过,而我,宁死也不愿看到你受这等侮辱。无论如何,我不能忍受,不能看你受小人之辱而当做不知道,我不能忍受,我也永远不会原谅他们。”

  崔咏荷双手环抱福康安的身体,用力地搂紧,似要确定他真的存在,不会被伤害,不会被夺走,似要努力地用自己纤柔的身体,并不强大的双手,就这样永远地抱紧他,保护他,不再受人羞辱和伤害。很丢脸地在他肩头放声痛苦,无法控制地渲泄着这无端涌上心头的酸楚悲凉。

  福康安无声地用尽全身之力抱紧他,似想将两个身体就此融合,再不分离,可心头悲凉的感觉却越来越浓。世事无情,宦海险恶,到底又有什么方法对抗这无情的命运?

  前几日,在寿宴之上,崔咏荷已得罪了许多官员,今天,又把天下两个最接近权力中心的人给惹得怨毒至深,不知会引来多少后患,而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为了他。为了不忍他受辱,为了不愿他孤寂,为他不平,为他悲愤,所以不顾一切,无惧生死。

  那些人,哪一个不是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严,一旦结怨,后患无穷。

  可是,他能怎么办?如今傅家自顾尚且无力,他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保护这怀中的人儿,不受伤害,不遭危难?

  “韵柔,你怎么了?”崔咏荷惊痛至极,一把拉住韵柔,惊慌地看向她浮肿的脸。

  “没什么。”韵柔淡淡地笑笑。

  “是娘打了你吗?”崔咏荷又惊又怒,“她已经知道我和福康安出去了。”

  “方才嘉亲王府的总管到这里来发了一通脾气,老爷夫人都吓坏了。”韵柔的神情仍是淡淡的。

  崔咏荷并没有恐惧,只是没想到报复来得这么快。而现在,她更加在意的是韵柔的伤,“韵柔,你走吧。你只是我乳娘的女儿,自小和我做伴至今,并不曾签卖身契,你随时可以走,再留下来,爹娘不知会怎么拿你出气。”

  韵柔失笑,“这个时候,你以为赶得走我吗?我还盼着你嫁入相府,将来帮我找个有钱有势的夫婿呢。”

  听她这般说笑自如,崔咏荷只觉得一阵悲凉,想再劝她,又素来知她性子,断然是劝不动的,只得拖了她要往前厅去,“我们去找爹娘,我不会再让他们打你了。”

  韵柔挣扎不脱,身不由己地被拉得跟着她走。

  一到前厅,就见崔名亭夫妇神情肃然,站在厅前,厅外正燃着一堆火,火焰里明明白白是一大堆的书。

  崔永荷微微一怔,韵柔已在旁边说:“我正要告诉你,方才夫人命人把荷心楼所有的书都找出来要烧掉,我就是阻拦的时候被打的。”说话的时候,韵柔的心也跳得飞快,再没有人比她更明白崔咏荷对书的珍爱了,生恐崔咏荷会当即发作起来。

  崔夫人已看到二人来到,“就是这些邪书把你看得人了魔,什么天理人伦都不顾了,不但忤逆爹娘,还到处惹祸,一把火烧了它们,也断了你的邪根。”

  崔咏荷出奇地没有生气,微微仰起头,望向站在大厅台阶上的父母,“爹,娘,你们就算把这些书都烧掉了也没用。书中的道理早就在这里了。”轻轻抬手,按了按心口,“除非我死了,否则永远烧不掉。”

  “我们以前太纵容你了,以后不会再由着你这样任性妄为。”崔名亭脸色无比阴沉,“我们明天就上门向傅家退亲,你以后不得与他来往。”

  “不行!”崔咏荷失声地叫出来。

  “你以往不是老喊着不嫁福康安,天天叫着要退婚吗?”崔夫人急切地说,“现在,不是如了你的意吗?你就别再胡闹了,你知不知道这次得罪的人是谁,如果不立刻同傅府退婚,他的气是不会消的,就是这样,还不知道他是否会饶过我们呢。”

  “可是爹……”崔咏荷还想力争。

  “闭嘴!”崔名亭冷着脸一声厉喝,“这种事自有爹娘做主,轮不到你来多话!从现在开始,你不许出府门一步,给我立刻回荷心接去。”

  崔咏荷定定地看了看自己的父母,苍白着脸,却一句话也没有再说,拉着韵柔一起走了。

  崔夫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叹息,“这个孩子,小时候多么乖巧听话,自从和傅家定了亲,就变了个样,全都是傅家害的。”她显然一点也没记起,这么多年来,崔家的荣耀显贵是怎么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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