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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没有用的,尽管已经化为人身,独角兽是极度自恋且没有情爱的,那些少女为了他而变得淫/荡堕落,可是,他永远不会把对自己的爱分给其他人。”

  “这个传说到后来为什么会转变成那首童谣?”她似懂非懂,迷惘地追问。

  皮耶露出无奈的苦笑,继续叙述道:“预言终于成真,糜烂不知收敛的独角兽再度触怒了天神,一场突来的瘟疫几乎将凡沙诺亚彻底灭绝,所有疯狂追逐美丽少年的少女们全数染病而死,除了一位盲眼少女。”

  “因为她看不到美丽的表象,所以逃过一劫?”

  皮耶摇头否定她的臆测。“不,她之所以能够存活,是因为她才是真正用心爱着独角兽的唯一一个人。没有心的独角兽无法感受盲眼少女真诚的爱,他以为这是天神的玩笑,要让贪图美丽又过度自负的他爱上一个有缺陷的人类,所以他百般抗拒,甚至伤害盲眼少女,直到他的人身术法被天神派遣的天使解除,重新变回一只独角兽之后,才恍然大悟……”

  悲伤的结尾震醒了聆听入迷的菲菲,她激切的追问:“他悟透了什么?”

  皮耶耸了耸肩,指着图上的神秘圣兽笑道:“这正是这个传说的重点所在,从来没有人知道这只独角兽究竟悟透了什么。天神降罪,独角兽成了身带诅咒的恶兽,被人类唾弃,亦无法回归天界,最后遭驱逐至一座荒芜的墓园,独自寂寞的死去,据说是盲眼少女亲手将它埋葬。”

  “怎么会是这样……”无形的撕裂痛楚自胸口传来,菲菲幽幽的垂下长睫,难以置信地不断摇头,彷佛透过这种消极的抵抗便能改写一场悲剧。

  “傻瓜,我不是说了吗?民歌的出现往往是反映当时的社会状况,这首童谣藉由这个传说隐藏了真实的意涵。独角兽追逐着自我的美丽倒影,是一种追求崇高理想的艺术象征,无所不能的天神代表着凡人不能与之抗衡的残酷现实,至于盲眼少女可能是一种孤高境界的化身……菲菲,你还好吗?”

  一阵冰凉滑过脸颊,温热的泪水,像一场来不及防范便已仓皇降下的骤雨,她愣愣地伸手抹去脸上的泪痕,目光呆滞。

  梦碎时可有声响?心裂时可有痕迹?穷其一生都在追逐幻影的独角兽,最终能够得到他渴望的爱情吗?

  是不是必须心碎过,痛苦过,才能面对这些尔虞我诈的斗争?

  是不是必须将内心最后的美好都彻底摧毁,才能漠然地面对这种荒凉?

  那么,是否夏尔也曾遭受过如同火焚的背叛之苦,所以他才彻底颠覆爱情的价值观,在双脚深涉烂泥时,却又置身事外般冷眼旁观,尽情嘲讽、玩弄那些追逐泡沫般美丽幻影的肤浅人们?是这样的吗?

  早在更久之前,他便已经看透了虚实交错、美丑交融的浮世春梦。

  我们都是一头寻从本能而活的兽,却在每次受创伤愈来回反覆之间,一步步被狭隘的世俗集体价值驯服。

  夏尔曾经如是说道。当时,她迷迷糊糊,始终听不明白;现在,她懵懵懂懂,恍然大悟……

  闭上疲倦的双眼,每当浑沌的黑暗来袭,冷漠的抗体便寸寸瓦解,层层封锁的回忆之门,总在意识松懈时悄然开启,昔日的梦魇便乘机恶意入侵……

  “从今以后我就是小尔的姊姊,不管未来发生什么事,无论将来还有多少磨难,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知道吗?”

  记忆里的楚宁,犹是披垂着一头浓密的黑发,她那婀娜纤细的身段,以及坚毅聪敏的形象,给了深陷孤寂的他一种母亲般的温暖。

  “小尔,你不能老是不说话呀。”

  “小尔,姊姊一定会守护着你直到最后,一定。”

  “小尔,你不把心里的痛苦说出来,没有人会知道呀。”

  “小尔……你要站在这里等我,绝对不能乱跑,知道吗?”

  终究,楚宁还是放开了他的手,逐渐从剥蚀的记忆里黯淡地退场。

  回忆冲垮了他努力高筑的心墙,缠绵欢愉过后的丝缎寝被上,伏卧浅眠的瘦长身影随着沉沦的意识开始紧绷抽搐。

  黑暗里,不见一丝曙光,唯有孤独穿梭来去。

  夏尔彷佛又看见一道瘦弱且早熟的落寞身影踽踽独行,漂亮的男孩忍住满腔愤懑,穿过花卉展览场,独自面对遭受恶意遗弃的诅咒,竭尽一切漠视传自胸口的撕裂声响,佯装毫不在乎……

  其实,没能哭出来的嚎啕,至今依然储放在记忆的黑盒子里。

  其实,没能喊出声的懦弱,并未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淡化半分。

  隐藏在体内的那个男孩仍未死去,只是蛰伏在暗处窥伺着,随时准备侵袭他的意识。

  忽地,一盏灯驱逐了深沉的黑夜,孤独的男孩逐渐蜕变成美丽的少年,他伫立在黑暗的尽头,迷失了方向,掩下浓密的双睫,眺望着脚下的断崖,似乎犹豫着该不该纵身跃下。

  “别走。”突如其来,柔软且温暖的雪白小手圈住他握得泛白的腕骨。

  少年惊异地回首,濒临绝望的目光,迎上一双含笑的大眼,那象是黑夜里的璀璨星辰,指引着他迷途知返。

  “夏尔,我不会放开你的手,永远不放。”女孩如是承诺。

  他恍然回神,这才惊觉,原来少年之所以守在黑暗尽头,并非为了彻底的自我放逐,而是渴望着谁来救赎……

  “夏尔?”

  软枕上的俊美脸庞茫然睁开湛蓝的双眸,深邃且迷惘,适应了昏暗的光线之后,才望向发声者。

  气质雍容的女人正优雅的着装,垂颈戴上珍珠耳饰之际,连番俯身啄吻少年的鬓角,以及他僵冷的美丽五官。

  夏尔冷淡地撇开头。知悉他有强烈起床气的高雅女人不敢再打扰,加快了整装的速度,顺道将散落一地的男装拾起,挂在乳白色的花蕾状衣架上。

  “抱歉,把你吵醒了?”女人侧坐在床沿,流露出与她的年纪不符的渴慕崇拜。“我看你似乎作了恶梦,所以才出声喊你,不要介意。”

  “回去吧。”夏尔构过放在床单上的扁平烟包,接过女人递来的金色打火机,慵懒地点烟。

  “需要帮你订位吗?上次见面的那间?还是你有特别属意的餐厅?”

  明明离去在即,哪怕是一分半秒都贪图能多留片刻,从来没有女人舍得轻易留下他一人独睡冷床。

  “不必了,我没有食欲。”完美的下颚枕在交叠起的双臂上,夏尔清寂的目光逐渐迷失在烟雾里。

  女人似乎早已习惯他这种疏离冷淡,叱咤商场的高压手段制不住少年的高傲,权利斗争的政界生态,亦驯服不了少年的睥睨之姿,他是特别的,全然跳脱于礼教束缚之外的创新艺术,以至于人人甘愿倾心拜倒。

  “今晚留在这里过夜?”女人环视着透过秘书精心挑选的小公寓,脱俗的艺术摆设,样样讲究的细腻雕琢,构筑成一个小小的欢愉囚室,企图挽留一道从不曾为谁留驻的傲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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