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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五


  最后,云景琛答应以“母亲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才会以死明志”的理由,让她的牌位可以顺利进入祠堂,不过又提出一个交换条件,那就是在族谱上载明大嫂是遭府里的婢女毒害,并非殉节,以正视听,几位长辈私下研议再研议,硬是拖了半个多月,总算勉为其难地同意这个要求。

  八月中,天气转凉。

  这天下午,云景琛把侄子叫到二楼书房,听到敲门声便说:“进来!”

  谦儿跨进书房,见二婶也在座,察觉到两位长辈的态度相当慎重其事,再加上最近府里的气氛怪怪的,奴仆私下的耳语,这个年纪的孩子又最为敏感,不禁有些不安。

  “见过二叔、二婶。”

  “二叔找你过来,是想告诉你,有关你娘的事。”他从书案后头走出来,严肃地看着侄子。

  “二叔,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阿保他们在背地里说是被人害死,可是问他是谁,又都推说不知道……”谦儿真的被搞糊涂了,急急地问。

  “想来问二叔,又怕二叔会生气……你们不要当我是小孩子,都不肯跟我说实话……”说着、说着,就委屈地哭了起来。

  云景琛看着侄子哭泣的脸蛋,他曾经犹豫过要不要告诉他这残忍的事实,但是不说出来,便会跟自己一样,被谎言所蒙蔽,造成永难抹灭的伤害。

  “二叔之所以叫你过来,就是要告诉你,你娘确实是被人下毒害死的。”

  “是被谁害死的?”他一面呜咽、一面问道。

  他省去一些曲折,尽可能用侄子可以理解的方式说明。

  “凶手是八姑,她担心你娘以后想要改嫁,到时有损云家的名声,才会下毒,好让别人以为她是为了你爹殉节,将来就能跟你曾祖母一样得到皇帝御赐的贞节牌坊。”

  “就为了云家的名声害死我娘,真是太可恶了……”谦儿又哭、又骂。“贞节牌坊有什么用?我要我娘活着……”

  “八姑自以为忠心耿耿,其实错得离谱。”同样都是对云家忠心,和瑞珠的作法却是截然不同,云景琛只能摇头。

  见谦儿哭得脸上全是眼泪、鼻涕,芝恩便蹲下来,用绢帕为他擦拭。“现在你明白了,你娘并不是故意要丢下你,也不是不要你,不要再误会她了。”

  闻言,他放声大哭。“娘……娘……”

  娘是爱他的,并没有为了殉节,就狠心丢下他不管,受伤的幼小心灵,终于得到大大的慰藉。

  过了片刻,当阿保带着抽抽噎噎的小主子回去,芝恩见相公似乎有些担忧,不禁安慰地说:“虽然谦儿还小,但是他比咱们想像的还要坚强。”

  “若不是你跟我说,我还不知道他心里一直怨着大嫂,以为大嫂不爱他,才会丢下他,选择为大哥殉节。”云景琛自我检讨。“过去的我实在太自以为是,也太过盲目了,居然没有早一点看出来,也不肯听他说话,以为照顾他就是关心了,说来真是惭愧。”

  芝恩握住他的手。“那是因为相公同样受了很重的伤,伤口太深,才会让你忽略了别人的痛苦。”就因为体会过那种滋味,才能够理解这份心情。

  “你说得没错……”他不想日日夜夜承受那份痛楚,就把心封住、眼睛闭上,自然什么也看不见,感受不到。

  “我害怕被别人知道自己是多么脆弱,所以不让任何人接近,幸好遇到娘子,能娶到你是我最大的福气。”

  “我生得不美,脑袋也不够聪明,更没有缠足,可是为了相公,我什么都愿意做。”芝恩满怀情意地说。

  云景琛低笑几声,将圆润娇躯拥进怀中。“只要有这些就够了。”

  “真的吗?”她傻气地问。

  他嗅着妻子的发香。“若真的在意女人的长相,就不会退而求其次,答应你爹的请求,由你代嫁了……如今我更庆幸你肯嫁给我。”

  同样一句话,如今再次听到,却是分外甜蜜,让芝恩的心都融化了。

  “我也很庆幸能嫁给相公。”她真的好高兴来到这个世上,更谢谢娘把自己生下来,才有这么幸福的日子。

  接下来的日子,逐渐回归平静。

  云景琛还特地找来工匠,将封住那口水井的围墙全都打掉,不再视它为禁忌,只留下深深的悼念。

  由于必须经常出远门,云景琛便又从家族同辈里头找出几位能力不错的,夂办他们一些事情,好让自己能多点时间待在家中,陪陪家人。

  就这样,冬天已经到来。

  十一月的某天早上,福婶奉了叶老爷之命——其实是她自告奋勇,带了好几帖昂贵的补药来到云家,让芝恩既开心又困惑,因为她的身子很好,又没病没痛,应该不需要吃这些东西才对。

  “……三姑娘嫁给姑爷都半年了,肚子还没有消息,老爷当然会担心,所以要我来问问,你们夫妻的感情好不好?姑爷疼不疼你?”

  芝恩喜出望外地问:“爹真的担心我?”

  “那是当然了,自从二太太替老爷生了个儿子,他就成天笑哈哈的,也更常提起三姑娘,想着何时能抱到外孙……还真是现实。”最后一句话,福婶只是在嘴里咕哝,说得并不清楚。

  芝恩眼底闪着一抹泪光。“回去告诉爹,相公对我很好,也很疼我,这些补药我一定会煎来喝的,请他不用担心。”

  “知道姑爷待三姑娘好,我也安心多了。”见从小带大的主子面色红润,也没少块肉,福婶一颗悬在半空中的心才放下。

  于是,福婶留在云家住了几天,直到回去之后,云景琛才从外地回来,芝恩顺口跟他提起这件事。

  “岳父太心急了,咱们才成亲半年,孩子的事不必勉强,你也不要想太多,孩子要来,自然会来。”云景琛不希望影响到她的心情,让芝恩成天愁眉苦脸的,自己就是喜欢她温温的笑意,令人跟着全身放松。

  “不要去在意旁人说什么,就算是岳父也一样。”

  芝恩因为他的体贴,跟着放宽了心,而当家主母的工作,她也在学习当中,希望能慢慢上手。

  就在一个下雪的夜晚,云家太夫人咽下最后一口气,当时连伺候的婢女都不在身边,直到天快亮,才被人发现,就这么孤伶伶地走了。

  在几位长辈的要求之下,云景琛把丧事办得相当隆重,不只乡亲,就连官府都派人前来吊唁,一块贞节牌坊,代表女人的一生,其中包含着血泪,以及荣耀,但是背后付出的代价太大了。

  待太夫人的丧事办完,已经是春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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