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楼雨晴 > 七月七日晴 | 上页 下页
一五


  然而,她终究没等到……

  留了封短信,她没有向哥哥告别,静静地走了。

  来时,她没让他知道,走时,也不需要。

  走进火车站,她刻意买了最后一班车的车票,孤零零地站在角落,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留意来来去去的人潮。

  她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总觉得他会赶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列车走了一班又来一班,直到最后一班南下列车停靠在月台。十一点多了,再错过这班车,她今晚就只能露宿街头……

  她叹了口气,移动沉重的步伐,剪了票,进月台前,仍频频回顾。

  只是,最终,她还是没见到他——

  “哇!沈瀚宇,你是掉到水坑里哦?”一看到进门的室友,齐光彦惊异地喳呼。

  啧,真是全身上下无一不湿,他们不是伞下漫步吗?怎么会弄得活似刚从水坑里挖出来的一样?

  看了看被握在手中没开的伞,再抬头看他。“有伞不用,你发神经哦?”

  沈瀚宇没吭声,直接进房。齐光彦跟了过去,靠在门框边,懒懒叫了声:“喂!”

  “别烦我!”沈瀚宇头也没回,把脸埋进掌心。一秒、两秒、三秒,突然抬起头。“我妹呢?”

  “终于想起来了?我还以为你被恋爱冲昏头,都忘了还有个妹妹了呢!”

  “我妹到底去哪里了?”

  “你不是叫我别烦你?”口气跩跩的,存心吊他胃口。

  如果齐光彦有心测试他的耐性,那恐怕得失望了。他一把揪住齐光彦的领子,咬牙吼道:“我问你我妹去哪里了!”

  “回去了啦!这是她要我转交给你的。”齐光彦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

  接过纸柬摊开,里头写了简单几个字:

  哥,我回去了。

  我不笨,用了生命中全部的岁月认识你,不会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见面到现在,你一直在企图暗示我,过去再也回不来,明的、暗的,甚至是你想做、不想做的。

  其实,哥,你用不着这样的,我说过要听你的话,就会乖乖照你的意思去做,所以我回去,静静等待,直到你不再觉得我是负累的时候。

  我知道人不可能永远不长大,很多事情都会改变,不管我们愿不愿意,但是,有些事情是永远不会改变的,例如——这颗杨桃的滋味。

  他看着手中半熟的杨桃,有一小部分不小心压坏了。根据吃她摘了多年的杨桃所累积的经验告诉他,这颗杨桃绝对会酸,但是酸中带甜。

  他眼眶一阵水雾弥漫。一句“这颗杨桃的滋味”,道尽了所有酸楚心事。

  她知道他懂得,所以才会写出这句话,取代说不出口的一切。

  往事像幻灯片,一幕又一幕地快速闪过脑海,关于他与她,笑泪与共、永不褪色的种种记忆……

  他在做什么?这女孩是他一直以来全心全意呵护的,他曾经那么怕她伤心难过,可是现在,他却亲手将她推开,让她一个人茫然无助地

  面对孤单人生……

  齐光彦研究他的表情,喃喃自言:“真搞不懂你,明明很关心妹妹,干么还表现出巴不得赶走她的死德行……”

  沈瀚宇捏紧手中的信,再也无法思考更多,冲动地转身冲了出去。

  他要去追她!如果追得到,他会不顾一切的将她留下来!

  跳上机车,他一路狂飙,雨愈下愈大,落在他的眼里,模糊了视线。他尝到由眼中流下,咸咸的雨水。

  齐光彦错了,他不是发神经,有伞不用,而是不淋点雨,他无法解释被阻隔在伞外的雨水,为何会落得他满脸……

  一声哽咽逸出喉间,他油门催得更紧,在大台北的马路上狂飙,眼中再也看不见交通号志,再快一点!只要再快一点,他就能追上她——

  刺眼的车灯迎面打来,他来不及反应,一阵椎心刺骨的剧痛袭来,他只听到震耳欲聋的碰撞声,同时,也震掉了他的听觉、视觉——

  但是,他的意识还在,闭上眼之前,手中仍牢牢握着她留下的那封字柬。

  晴,我的心,也一直都没变,你知道吗?

  §第二部 遥望

  光与影 昼与夜 潺潺流光的轮替
  男与女 生与死 爱情天平的两端
  天堂 地狱 我遥望着你 无法碰触
  如此生死缠绵 却又 永不交集

  §二之一 交集

  “晴!”由睡梦中惊醒,沈瀚宇失声喊出。

  坐起身,惊觉自己流了一身冷汗。

  沈瀚宇沉重喘息,伸手扭开床头灯,看了下一旁的闹钟,才两点半。

  他抹抹脸,擦去汗水,再也没了睡意。

  下意识地,右手又抚向大腿外侧。这个地方有道疤痕,深得刺目,是三年前那场车祸所留下的。

  想到这里,他闭上眼睛,感觉赤裸裸的痛楚又再度涌现,不是来自身体,而是胸腔之内的这颗心。

  昏迷了近一个月,再度醒来之后,他人在医院,他没追到她,甚至伤得动弹不得,哪都去不了。

  他终于看清,这是他们的宿命,从他们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注定,他们没有抗议的权利,只能顺着往下走。

  他的抗拒,只换来这一身的伤。

  甚至,连见父亲最后一面,以及送终,都来不及。

  这个教训,很痛,痛得他不得不看清,并且接受事实——他,没有任性的权利。

  他懂了,也妥协了,那一天,在病床上,他不顾一身的伤,放声大笑,泪水笑得震出眼眶,医护人员全以为他在车祸当中受了太大的惊吓,找来精神科医师联合会诊。

  他没疯,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没疯,只是清醒了,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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