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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口难言,八成就是这么回事吧。

  他抬掌,费力地在她掌心写下一个“忘”字。

  “忘了?不记得自个儿是谁?打哪儿来?家里有哪些亲人?”每问一句,他就无助地摇一回头。“唉,那一身毒果真把你给毒傻了。”

  “……”

  “好吧,要不我来替你起个名吧!既然你要代替宝宝,要不就叫宝——行了行了,别瞪,换一个不就是了?”

  口不能言,眼神倒挺有杀气的啊!

  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喂着药。“咱们村子里那牛婶生了三胎,就大牛二牛三牛地叫下去,要不咱们也来比照办理……又不好?”眉头都拧成麻花辫了。

  当然不好!他怀疑她若不是存心整人,就是根本懒得花脑筋。

  偏偏这人已是他的主子,她爱起名叫阿牛阿狗都由不得他。

  她也烦了,耐心告罄,分神踢掉绣花鞋,抬脚朝桌边书册一勾,足尖随意翻了翻,念出目光所及那一句。“渭城朝雨浥轻尘,就这个了!”

  哪个?不会是要他叫渭城吧?

  他眼神极其防备。

  见识过她有多胡来,他不敢抱以任何期待。

  “你那什么眼神?要不你自个儿挑!宝宝、大牛还是——浥尘?”

  原来是这个。

  他松了口气,终于点头。

  “还知道要选这个,你不傻嘛!”

  “……”他本来就不傻。

  不是他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他怀疑她根本是早想妥了,方才那大牛、二牛的根本是存心吓他,他再驽钝,也有被耍着玩的自觉。

  “真可惜……原是想让你代替宝宝的。你知道吗?它好贴心,会等我回家、替我看门捉贼、听我说心事,还会把自己卷成一团转圈圈,每回都把我逗得好乐……”

  怎么……听起来有一丝怪异?

  他愈听愈不对劲,尤其当她说到——

  “虽然隔壁摊卖烙饼的总是瞧不起它,当它是其貌不扬的癞痢狗。我把它捡回家的时候,它一身伤病,还瘸了一条腿,但你知道的,就像全世界的娘都不嫌自个儿孩子丑,我就是觉得,我的宝宝是全天下最美丽的狗。”

  狗?

  她说了半天,只是在说一只狗?

  他数度揪心、暗暗代替她流的好几把辛酸泪,只是为了一只癞痢狗?

  她要他……代替一只狗?!

  这就是……他在这个家里头,将来的、了不起的位置?!

  “怎么?怎么?你这表情是瞧不起一只狗吗?”

  一股说不出来的情绪,缓缓地、缓缓地涌上心头,汇聚成一股……想抡拳的冲动。

  他这新主子……真的好欠打!

  他仰头,无言望了望屋顶那片摇摇欲坠的破瓦,一如他此刻残破沧桑的心境。

  最初那一腔肝脑涂地、以命相酬的无知热血,在这一瞬间尽皆尸解湮灭,连个骨灰渣儿都不剩!

  初五开市之后,她白天得推着摊车到市集里卖汤圆,无法再时时看顾着他。

  毕竟家里有两张口要吃饭,而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擅理钱财的人,光看她挥金如土、连杀价也不懂的潇脱劲儿便知。

  他已能下床走动,在身体能负荷的范围内打理一些简单的家务琐事,如今看来,倒还真如她所言,完全比照宝宝的待遇,只要负责看家玩耍、追追松鼠别教它们咬了园子里的菜就好。

  他还是每天喝着苦苦的药汁,以入口的味道判断,约莫三日会换一次药,他不晓得自个儿的状况究竟是如何,但比起最初确实是强健许多,原本连能不能活过这个年都不晓得,而今,他不但能帮她揉揉面团,还能劈柴打水,揽下家里头的粗重活儿。

  揉好面团,搁在灶边醒着,他移步到水缸边清洗豆子的穆朝雨身旁,帮忙将品质较差的豆子挑掉。

  “灶上炖了鸡,一会儿去舀来吃。”

  他停手,瞧了她一眼。难怪今早起来没见园子里那只老母鸡,原来是教她给宰了。

  那只老母鸡,她是留着下蛋用的,自己都舍不得宰来吃,若不是他这长年喂养在体内的毒给拖垮了身子骨,根底实在太差,她也不会万不得已宰鸡来为他补身。

  以一名主子而言,她待他确实好得无话可说。

  “发啥愣?”

  “只是在想……”他累了她许多。

  但转了个弯,他改口问:“我这身子,好得了吗?”

  若是无法根治,是不是就别费工夫了?死不了就成了。他已经欠得够多,不想下辈子也还不了。

  “要好倒不困难,就是麻烦了些。”

  “怎说?”久未言语,最初开口时,他声音如粗砾般、沙哑得难以辨视,直到这阵子终于慢慢好多了。他嫌难听,别扭得不肯开口,她却总是有法子逗他、诱他,让他试着多说几句话。

  她将刚洗好的红豆、绿豆、小米,一股脑儿全倒在一块儿,一手随意打散,一篮子花花绿绿的好不精采。

  “喏,你现在的身子就像这一大盆豆子,一眼望去是复杂了些,但只要静心分辨出里头有些什么,先挑出大颗又好挑的红豆,再来是绿豆,然后是小米,这样懂了吗?”

  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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