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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唐逸幽顿住步伐,将她的思绪拉回,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约三步之前,有个衣多褴褛的孩童,那孩子看来最多也不过十岁,身上多处脏污,狼狈至极地向人行乞。

  市集中,人潮来来去去,无人为他伫足,若有,也是去去嫌恶的一眼,没人愿意施他分文。

  她回头看向唐逸幽。

  他想干什么?同情心又泛滥了?

  映蝶发现,不知打几时起,她也能多少猜出他的心思,开始了解起他来。

  小乞儿见他正注视他,赶忙上前去拚命哀求。“这位大爷,您行行好,小的已经好几大没吃东西了,您慈悲为怀,施舍小的一口饭吃,小的感激不尽,小的给你磕头……”说着、说着,人就要往地面跪去。

  “万万不可!”唐逸幽分毫不差地扣住他的身子。“人生在世,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我既有余力,又怎会推辞。”

  他取出荷包,将一半的银两给了小乞儿,约有数十两,够他大半个月不愁衣食了,如果他够勤快,能够好好运用这些银两做个小买卖,往后的生活将不是问题。

  从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小乞儿看傻了眼。“这……”

  “拿去呀,发什么呆?”他轻声催促。

  “多谢恩公、多谢恩公!”他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好人!一激动,眼看又要下跪。

  “别这样。”唐逸幽再一次适时阻止了他。“不过是顺水人情,你行此大礼,反倒是折煞我了。”

  “那……那……往后有机会,我一定会报答您……”

  唐逸幽摇摇头。“小事一桩,谈不上什么报答不报答,只要你能好好运用这些银两,让生活安定下来,别再对人卑躬屈膝、折损自身的傲骨就成了。”

  “是、是,我一定谨记。”小乞儿连声道。

  “那就好。”他将手伸向冷眼旁观的映蝶。“我们走吧,蝶儿。”

  映蝶不以为然地轻哼了声,未置一词。

  步行了一小段距离,他转头打量她,轻笑道:“你的表情和逸农好像。”

  她哼了声充当回答。

  唐逸幽也不以为意,自我调侃地说:“有时我觉得自己像是纨垮子弟,只会致力于挥霍家产,若不是逸农有经商长才,将先人留下的数间药材店管理得极好,恐怕家业早被我给玩掉了。”

  他很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不是块当商贾的料,虽有精湛的医术,但天性中的淡泊名利,很难以此致富,往往人家以千金答谢他的救命之恩,他还费尽心思地推辞呢!就算推辞不掉,他也是左手进,右手出,全数用来救济贫苦。

  “这么清心寡欲,建议你出家当和尚。”反正他与世无争的恬淡性子也与和尚无异了。

  他失笑。“你也学会消遣我了?”

  映蝶不是个会说笑的人,看来倒像是认真的,她真这么想吗?

  他敛去笑,专注道:“不,你错了,蝶儿,我不是圣人,没有你想的这么无欲无求,是凡人,就有属于凡人所逃不开的爱怨嗔痴,也许,很多事我能看得极淡,但,我也有我放不开的执着,以往不懂在乎,是因为我没遇上足以令我在乎的人事物,一旦遇上了,我也很难潇洒得起来。说到底,我也只是个与别人无异的凡夫俗子。”

  映蝶瞥了他一眼。他的意思是,他现在遇上了?懂得何谓在乎了?

  是什么呢?不求名,不求利,笑看世间浮华的他,还有什么值得他去执着?

  不经意的视线,移至他手中无意识把玩的荷包。

  这荷包看来十分精致,不像坊间之物,反倒像是某人精心缝制的……这让她极自然的联想到上回那件披风,同样的独具巧思,但,会是谁呢?

  唐逸幽看出她的疑问,顺手将荷包系回腰间,极自然地回她:“是嫣儿送的,她有一双令人赞叹的巧手。”

  “她对你可真好。”她嗤哼。

  桑语嫣的心事早就清楚明白地写在脸上了,就只有眼前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看不出来。

  “是啊,嫣儿是我远房亲戚的独生女儿,因为父母早逝,从很小的时候便住到我家来,我们可以说是青梅竹马,看着彼此长大的,虽然这当中我曾离家很长一段时日,但深厚的感情并没有因此而受到影响。”

  “是吗?好一个红粉知己。”连她都没留意,那口吻带了几许平日所没有的尖锐,心细如发的唐逸幽却听出来了。

  他细细审视她的表情,若有所思地道:“别胡思乱想,我将她当妹妹。”

  “你什么意思?我为什么要胡思乱想?”音律微低,听来有几许冷意。

  “没有就好。”他抬手想拂顺她的发,她却冷冷地避了开。

  唐逸幽包容地笑了笑,没放在心上。“我看你也没什么兴致再逛下去,回家好吗?”

  她没回答,沉默着往回走。

  今天是扬州城一年一度的赶集日,人潮特别多,也特别热闹,来来往往中,偶有轻微的擦撞总是免不了的,唐逸幽被人匆匆忙忙地撞了下,身旁的映蝶依着平素的敏锐特质而眯起了眼,反射性地就要抓回那个人——

  唐逸幽扣住她的手腕,微摇了下头,这一稍纵,转眼间那人已不见踪影。

  “你——”映蝶不解地看他。

  “钱财只是身外之物,无妨的。”

  这么说来,他早就知道了!

  “钱财你不在乎,那荷包吗?也不心疼?”像嘲弄,又似多了些许弦外之音。

  “嫣儿不会怪我的。”

  敦厚如他,对于别人的心意,他会善加珍惜,但也仅仅于此;至少她看不出这当中掺有什么特别的依恋情愫。否则,他不会任方才那人取去荷包,而那件披风至今也仍在她那儿,他并没有收回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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