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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她并不喜欢这等改变。

  夕照穿过城中一拄往高大的回廊,拖曳在地的柱影,随着日影的偏移而挪动,与往往经过霓裳面上的光影,将她置于半明半暗间,一如她此刻的心情。

  靠坐在柱旁的霓裳,直视着城里的婢女们,正群聚在海角的房外,或透过没掩紧的窗扇,或轻开了道门缝,好偷偷一望她们所想见的海角,在她们发现海角并末在里头后,她们又围在一块吱吱喳喳了一会,接着一哄而散,分别去其他地方等候,就盼着能见上海角一面。

  远远看着她们欢喜绯红的脸,霓裳心底有些不是滋味,以往这些女人,她们不是只爱慕着天涯而已吗?无论天涯再浪荡、再如何不负责任,她们仍是对身为城主的天涯迷恋不已,但现下她们却将目标转向,将爱慕的目光自天涯的身上挪开,改而集中在海角的身上。

  以往,天垒城里最招人注目,也最受女人青睐者,非天涯莫属,但打从比武招亲那日天涯海角一战后,因身分低下,素来不被重视的海角,自他俩交手过后,突自默默无闻的家奴,摇身一变成了天垒城里最多人打探的对象。正因天涯与海角之间,生来在许多方面,即有着极大的差距,因此这些年来人人只看得见身分高贵、风头尽出的天涯,从无人会看向她身后的海角,但那一日海角与天涯战得不分轩轾,城中的人们这才发觉,他们从不知在这座天垒城里,有着一名与天涯极度相似,也截然不同的海角。

  相仿的年纪、相似的身形,他俩一性格火爆,一沉稳冷静,在外表上一个潇洒俊朗,一个清俊冷漠……自他俩合力毁了那座武台后,城中的人们即将他俩画上等号,也自那日起,在一传十、十传百,众口烁金下,海角渐渐变得声名大噪。

  为了众人的现实,她很想替海角抱届,在那些人注意到海角之前!她比谁都清楚,海角的武功和箭技,一点也不输给天涯,可却从没人把他当一回事,就只因为一场比武招亲,他们才后知后觉地真正看见了海角,那么先前呢?他们把海角置于何地?

  她同时也被自己的私心困囿着。

  海角能够在天垒城获得一种新的地位,或获得人们崇敬的眼光,这是她一直期盼的,但,多少年来,向来只属于她的海角,恐将不再会是她一人所有的,日后,也将不会只有她看得见海角,就像方才那些亟欲与海角有所接触的女人,她们愈是爱慕海角一分,也就将海角拉离她愈远一点。

  夕阳垂陷于远方的山头,将霓裳笼在一片黑暗里,她站起身,一手抚着壁面小心地前进,来到海角的房里后,点燃了里头的烛火,才想再去多点燃几盏火烛时,看不见左方的她,方转身,即将搁在案上的一只茶碗碰落。

  茶碗坠落碎裂的清脆声响,像柄偷袭的箭,直射向她的心房,她缓慢地抬起左掌,再闭起右眼,莫可奈何地在微弱的灯火下承认,她什么都看不见。

  已经到了极限了吗?

  或许再过不久,她便再也瞒不了海角,瞒不了众人,到时天垒城的人们就会发觉,他们的副城主,瞎了一眼,而另一眼,大概再过几年也将会步上后尘。

  ”小姐……”站在门边的海角,看了一地的碎瓷与她面上那份落寞的神情后,音调低哑地在她身后轻唤。

  “我还看得见。”她随即收拾好心情,并撇开脸庞。

  海角无言地步入房内并关上门扇,走至她的面前扶着她的手臂,带她绕过一地的碎瓷,一手按着她的肩示意她不要动,再转身去清理那些碎瓷。

  “我说过,那不是你的错。”看着他蹲在地上的背影,为了不让他又因此而自责,霓裳不得不把话说在前头,“你不要老把它放在心。”

  为她点亮房内所有灯后,海角走至她的面前,仔细将她打量过一回,查看她有无受伤后,本是想送她回房,但坐在长长毛毯上的霓裳动也不动,只是仰首看着他。

  像要将他深深刻划在心中般,霓裳瞬也不瞬地看着他的眼眸,在那里头,她看见了种种习以为常,却不是她所要的东西。

  她喃声说着:“不要用这种关怀怜惜的眼神看着我,我已经不是那个七岁时被你背去找大夫的小女孩,不要只担心我生活上的琐事,更不要只走在我的背后看着我的背影,现在的我,要的不是这些。”

  不是这些。

  而是些温热的情,一点狂奔的心跳,或是一个令她沉迷的眼神,倘若,他的品行能够差一点,霸道不讲理点,放荡不羁些,或是能够抛开他死守的主仆观念,或许……她早就是他的人了。

  “小姐?”在海角仍在想着她那些话时,她已开始在他房里四处东翻西找,在找不到时,索性打开门对外头的下人们吩咐。

  当两坛酒被抱人他的房内时,他皱眉地看着又坐回毯上的她,兴高采烈地开坛的模样。

  她拍拍身旁的位置,“来,陪我喝酒。”

  “小姐为何要喝?”他如她所愿地坐在她身旁,看她替他俩各倒了一盅后,率先一口饮尽。

  她边倒酒边答,“心情好。”

  是心情不好吧?打小到大,她哪回不是因心情不好才借酒浇愁?然后在第二日把先前烦恼的事都忘光,头疼得什么事都记不起,因此每回她对某些人与事,已到了无法解决的地步,她就借酒来令自己忘记。

  但这一回,他不想阻止她,因从她方才的话里,他听明了那些她一直都很想告诉他的心底话,而心跳有些失序的他,也因此极度需要喝上几盅。

  去年秋酿的酒,饮入口中,味道并不醇美,反而还酸涩了点,可诱人的香气却在口齿间徘徊不散、扑鼻沁心,那浅浅惑人的味道,就像此时将软软的身子靠着他的霓裳,他漫不经心地尝着口中的酒,两眼停留在她被酒气熏红的面颊上,此时的她,颊红若潮,眼若秋波,他在想,若真是会醉,醉因定不是酒,而是为她。

  为她,在很多年前,他的双眼就已经醉了,他也因此而感到痛苦,因随着她的成长,她一年比一年美,那种想要掏取却又无法跨越一步的感觉,让眼前的这份美丽,美到令他不禁觉得心痛。

  一鼓作气灌完了第四盅后,没什么酒量的霓裳,已开始坐不稳,她自动自发地爬进他的怀中,边打着酒隔边找好了最佳的姿势窝着。

  她将脸蛋贴在他的胸口问:“小时候,你常这样抱着我对不对?”

  “嗯。”酒气加上她身上的香气,他有些心猿意马。

  “为什么不常那么做了?”她微偏过头凝睇着他,却因角度太大差点往后栽倒,他连忙以一掌扶住她的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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