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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三


  陆余在擦完她的脸蛋后,不意一瞥,赫见她连两耳也被染成奇奇怪怪的颜色,他更是没好气地将她耳朵上的都擦掉……她们居然连这都亲?

  “大黑真会被她们给啃光了?”计然在外头传来一阵阵娇笑声,以及大黑所喊救命声时,忍不住将两眼探向窗外。陆余把她的脸转回来,“应该会。”可能明儿个没力气下床吧。

  “娄子是我捅出来的,我不需去救大黑吗?”就这样弃之不顾,好像说不太过去。

  “你就别去坏那些女人的好心情了。”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在发现她的颈肩处也有一两个唇印时,面无表情的陆余,忿忿地再拧来另一条湿帕子。

  后知后觉的计然,在他的动作愈来愈不温柔时,看着他那似乎有些像是负气的模样。

  她愉快地问:“陆余,你在生气?”这可真难得,他不再坚持在家里就只能对她温柔的笑了?

  “可以这么说。”

  “她们是女人。”

  “我照样会吃味——”他拉高她的衣袖,顿了顿后,不满地瞪着她的两只手腕,“尤其是在你全身上下都快被轻薄光了后。”

  他决定了,明儿个就叫丹心把她给藏到别的地方去,到时他看那些女人还能怎么趁他不在家时再来偷吃。

  “你就只是吃味,不怪我擅作主张做这些事?”她老老实实地伸出两掌,任他搁放在盆里清洗。“当然不,因你是真心为我着想。

  总算是把她洗回原样后,陆余失而复得般地将她搂进怀里,而后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然而她却蹙着眉,“没人……为你着想过吗?”

  他沉吟了一会儿,接着一语带过。

  “我不清楚。”有时,他会觉得众人都很疼爱他,但他们又推了太多的责任与负担在他肩上,嘴里说的和实际上做的,常教他不知该如何是好。

  像是想要拥抱他没说出口的叹息般,计然伸长了两手环住他的颈项。嗅着她发丝间各式各样沾染上的花香味,满面懊恼的陆余才想拖着她去把发上的怪味也都洗去时,她已一骨碌地退出他的怀里,并抬起一掌阻止他再靠近过来。

  “别告诉我你要去睡偏房。”陆余光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我都说过我的身子不碍事了。”

  她不信任地摇摇头,“蔺大夫不是这么说的。”

  一对专听兰言所言的三号房房客就算了,何时起,兰言所言,也成了她耳里的圣旨?

  她也不过就昨儿个睡着睡着,翻身时不小心架了他一记拐子,害得他早上醒来胸口一片青紫,让直摇头的丹心不得不带着他上蔺言那里贴药去淤,结果蔺言居然还赞美地说,那拐子,架得很有专业行家的水平,他的胸骨以能不断不裂,实在命大也就只是以上如此而已,他都不在乎了,她干嘛介意得紧?

  “可我若见不着你,我会寂寞的。”已经很懂得该怎么拐她的陆余,随即换上另一副神情,对她说得好不可怜。

  计然愣了愣,微微腓红了脸。

  “真的?”

  “嗯。”他笑笑地拐她入怀,可就在他以为他又得逞时,偏偏有人要来坏他的事。

  “小然。”坚决对大黑见死不救的丹心,突破万难地绕过西楼前来此地,安然地站在门外传报。

  “何事?”

  “东翁有请。”

  计然两眼一亮,“我马上去。”东翁这么快就把她拜托的事办妥了?

  陆余很不是滋味地拉住她,“你要扔下我独守空闺?”东翁的面子就比他来得大?

  “我去去就回。”她盯着他面上明显的不快,心情甚好地朝他睐了睐眼,“不然,你也可以去西楼与大黑一块被吃了。”他颓然地垂下头,“我等你就是……”光是想想就让人打寒颤,他还是不去凑热闹了。

  徘徊在计然身上的香气,在她离房之后,似也被带了出去,听着外头热热闹闹的人声,难得在钱庄发呆了一整日的陆余,觉得此时少了她的房里,空旷得就像他今日什么也不愿多想的脑袋。

  微风中轻轻舞动的烛焰,在他沉淀下心房,再次说服起别再想了时,迷惑住他凝视的双眼,并自他设上重重咖锁的记忆里,为他携来了一具久违的身影。

  他记得,当年,在他得知家中祖业是啥,而他儒生出身,平时见他只是写写文章、和气待人的叔父,竟是接下祖业者时,满心抗拒的他,曾拦下准备出门讨债的叔父,可那时,叔父是这么对他说的——

  “无论何事,既是做,就要做到最好。今日为了这份工作,我既当了坏人,我便得坏到骨子里去。”

  虽觉得叔父说得有理,但他仍是不解叔父究竟是怎胜任这门行业的,因此那一回,他随着叔父现前去讨债,当他看到他心目中敬仰的叔父是如何欲逼人至死时,一种他从不曾知道的感觉,登时像只自暗地里跳出的野兽,张大了血盆大口噬他下腹,并在要腹里的他,也一同品味品味,那等……他只能欺骗自己从不曾有过,仅能深深埋藏在心底的快意。

  后来,数月后,叔父横死街头,听人说,买凶杀人的那名债主,勾结了班江湖草寇,而那债主之所以有能力有机会这么做,原因就出在叔父高抬贵手,放过他一马。只一回,就只这么一回而已,入行多年以来,叔父从不曾对债主们心软过,他不过是心软了一回而已,但这一回,却留给家人永远也难弥补的伤痛。

  跪在灵堂上的他,沉默地烧着纸钱,一声一声地聆听着家人哭诉着叔父不该心软、不该手下留情,更不该有着妇人之仁,当个讨债的,胸怀那么多的仁心善意做什么?给他人机会倒过头来宰了他吗?

  心软与无情之间,他找不到一个答案。

  几年后,当家业的担子改落到了他的肩头上时,他还是不知道他心中的答案在哪里。

  听说他陆家的祖业之所以谁人都不传,偏传给了他,除了是那些兄长的推拒之外,他不想为人所知,藏在心底那极善也极恶的两等性子,才是他大哥说什么也要叫他继承的主因。

  起初对于继承家业一事,他相当抗拒,因惶惑不安下,他总不免会想起叔父横死在街头上的情景,他亦不想放弃他所拥有的良善。可就在他亲自讨过一回债之后,他却也无法遗忘当他彻底为恶之时,那份难以言喻与割舍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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