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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朱嬷嬷恭敬地福身后再退下,走到屋外,空济心想两人恐怕会再谈一些旁人不适合听见的,便让朱嬷嬷回去歇着,毕竟时候不早了。

  “爷,方才朱嬷嬷来你认得出来吗?”她小声问。

  易承雍拿起筷子,闲话家常般地道:“我可以从她的走姿,或身上的熏香衣着,或她的嗓音判断出她是谁。”

  雷持音小嘴微张,再压低嗓音问:“你是天生如此?”感觉上他已经练就了一套辨别的方式,可以想见应该是从小训练的,只是如果天生如此,那不就没半个人能让他记牢,甚至连亲人都不能?

  “……从我母亲去世的那年才开始的。”

  雷持音直勾勾地看着他,一方面意外他连这种事都告诉她,一方面又想到在宫廷里长大的皇子真的很可怜呀。

  市井里常有传言哪个妃怎么了,哪个嫔又怎么了,那些后宫的女子为了巩固地位,视人命如草芥;待皇子长大之后,又为了皇位而斗得你死我活。

  几年前宫变时,她年纪虽然还小,但还记得那晚京城宵禁,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掌灯时分也没人敢在外头走动,不过她记得肃王并没有参与那场宫变,他一直待在通阳,所以直到现在他还能当个王爷。

  想着,雷持音不禁同情他了,没了母亲,手足还相残。

  “那时你年纪还很小?”

  “六岁。”

  啊,那已经是会记事的年纪了,就跟小雅一样。

  她离开儿子时,儿子才两岁,相信关于她的记忆不会太多,就算会哭会闹,只要过一阵子他就会忘了,可是六岁的话,母子之间已经积累了不少的记忆。

  “爷,会不会是因为失去了你觉得最重要的人,而其他人认不认得出来都不重要,所以才怎么也记不住别人的脸?”她小口吃着饭,边说出她的推论。

  她可不是随便说说,而是因为有照顾小雅的经验。

  小雅刚丧母那段时间总是会不自觉地寻找姨母的身影、靠近相似身形的人,认错几次之后,她才不再有相同的行径。后来自己常常陪伴着小雅,所以小雅很黏她,不管她去哪,小雅总是跟着,像是怕极了再失去。

  而他在那深宫里,会不会是认为已经没有什么能再失去,又找不到一个可以让他交托心情的人,所以一切都不在乎了?

  易承雍愣怔地注视着她半晌才垂敛长睫思索她的推论,最后觉得似乎真是如此。

  众人皆说父皇最宠爱他这个么子,确实如此,可当他亲眼目睹母妃喝下父皇赐的毒酒后,他已经不知道在这个世间他还能相信谁。

  当年,母妃的家族刘家羽翼渐丰,再加上父皇宠爱母妃与他,终将母妃推上刀尖——母妃不在,刘氏一族不得不安分,失了倚靠的他才有机会在宫里长大。

  可是尽管他知道父皇刺死母妃是为了保全他,尽管他清楚失去母妃后的父皇郁郁寡欢,才会不久便辞世,哪怕父皇为他做了万全准备,他还是无法原谅他。

  可说来巧合,雷持音与母妃竟是一样的命运,同样是被枕边人毒杀了。

  到底是怎样的因缘际会,才将她带到他身旁,答案似乎不是那般重要。

  瞧他冷着脸不语,雷持音怀疑自己又说错话了,赶忙转移话题,随口道:“那么,在闻香楼找到我的就不是爷了,是不。”

  “不,是我找到你的,当时一个男人带着昏迷的你要进入一间厢房。”

  “……真的?”要是如此,那可真是千钧一发!

  “嗯。”

  她旋即又不解的问:“可你不是记不住脸,怎会……”

  “不知道为什么,头一次见到你时,我就记住你的脸了。”

  救回她的隔日,第一次和她碰面,她扑到他身上时,他就认出她来了,当时他相当错愕,因为这二十年来,从未有过这样的事。

  母妃死后,他再也无法记得任何一张脸,包括父皇,包括自己。

  “为什么?”

  “不知道。”抬眼瞅着她,他嘴角不自觉地轻勾笑意,他不知道他这笑意轻扬的样子犹如三月春阳融了千年雪,让那张本就丰神俊美的面容更加惑人。

  雷持音看直了眼,好半晌才回神,暗骂自己一个出阁的妇人竟还看个男人看傻,简直是忝不知耻。

  更可恶的是,他还一直盯着她,那眉眼彷佛透露着欢喜,教她想起方才他说过,他会护着她……她嫁的那个良人非但没有护过她,甚至还毒杀她,男人啊,怀有真心的有几人?对于男人的情她从不奢望,横竖她也没爱过,谁也没欠谁。

  可是他的眼太深邃,像是一池深潭,欲将她沉溺其中,在她悸动的同时跟着惶惶不安。

  “吃饭啊,赶紧吃,爷受了伤等会要喝药呢。”她赶忙吆喝着他用膳,哪怕是毫无意义的话语,都能教此刻的她感到自在一点。

  “没什么胃口。”

  “因为伤还疼着?”她没瞧见伤口,可是她瞧见了染红的袖子,可以想见伤口肯定不小,怎可能不疼。

  “不是,只是……想吃洛饼。”

  “这还不简单,我这就去做。”

  然而雷持音才起身,他便一把拉住她,哪怕隔着衣料,他掌心的热度还是传递给她,教她不知所措地甩开他的手。

  易承雍垂眼瞅着被甩开的手,不见丝毫恼意,只是就那样动也不动。

  瞧他落寞的神情活像犯错的人是她,可要搞清楚,男女授受不亲,是他不该拉着她……雷持音瞪着他心里忿忿不平,但迸出口的话却是软绵绵的,“我去帮你做烙饼。”

  “不用,时候不早了。”他收回了手,慢条斯理地用膳。

  “那……明天再帮你做。”她徐徐坐下,偷觑着他的神情。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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