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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怔怔地。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几岁?”他又问,然后自问自答地喃喃地像在说给自己听。“十五?还是十六?还那么小,那首曲子太滄涼了。”

  我不懂他的意思,只是怔怔看着他,任由雨打。

  他脱下风衣,覆蓋住我的头发,为我遮蔽掉风雨,低着头望着我,像初次相见那样,眼对着我的眼,看进我的瞳孔里头。

  “你有一双很美的眼睛,可是,忧郁了些。”像海潮,又像叹息的声音,自雨中晕开,只一剎便被不断倾落的雨水沖刷掉。

  “江……潮远先生……”我知道,我有一副早滄桑的容颜;我的棕色眼睛是忧郁的。

  “快回去吧!”他轻轻一笑,转身便深入雨中。

  “江先生──你的衣服……”

  他对我挥挥手。“你穿着吧!里头有张名片,星期六下午我都会在那里,如果有空,就过来吧!”

  我连忙伸手到风衣的口袋摸寻,那是一所知名大学音乐系主任的名片,这里许多知名古曲音乐家都是出身该所大学;宋佳琪的父母就在这所大学任教。

  我举起手朝他挥了挥,彷彿在做一种无言的承诺,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隔着雨帘,但见他的表情似乎糊开,像是笑了。他又朝我摆摆手,身形慢慢被淹没在雨中。

  从地球到月球,距离三十八万四千公里,这是否算是往上推进了一步,缩短了几呎距离?即使是一吋也好,我渴望更接近他。更接近他所在的星球和宇宙。

  捧着那张让我觉得又幸福又期待又忐忑不安的名片,暗暗地等待星期六的到来。而那个日子,好像永远也到不了似的。它姍姍来迟,像是在说,我所有心情的起伏,与它且又何干;它睥睨着我,嗤笑我的愚蠢,嘲讽我矛盾不安与且不定的情绪。

  我其实还是我;我的心、我的情,依旧冰涼若水,只是,耳畔时而会响起那忽远忽近的海潮声。江潮奔流的迴响,像在呼唤,又如回音,拨动了我心底的那根弦──那根,若经拨动,便会执着地寻求应和与回音的那根弦。

  听到最初与最美的那个海潮声,我知道,今生今世,我的心将再也感受不到其他的浪涛,只会回应最初的那呼唤;我知道,自己跌进了一个意外的情愫里,那是命运的陷阱,布满了宿命的悲哀;我知道,我不该陷落下去的,却还是那般不由自主。

  命运总是和人开着阴险的玩笑。明知道不应该,却还是逃脱不了命运恶意的拨弄。它引诱我掉陷入它的陷阱,然后在一旁讪笑和窥视,嗤笑我的愚蠢,等着我悲哀的眼泪,再用那些悲哀无奈拱筑它阴暗的传奇。

  所以,我知道我不应该踏进这所大得让我分不清方向的校园里,却还是那样不由自主、一步步地踏陷下去。这离我,是太遥远的世界;接近了,徒让自己觉得伤悲。

  “沉──若──水!”正当我不知该如何,一幀意外的人影挡住我。“果然是你!你来这里做什么?”

  “明彥?”连明彥只手提着小提琴,只手鈄插在裤袋里,一身少年的傲气。明娟父母从小就刻意栽培他们,明娟从小就学鋼琴,也练过小提琴;连明彥专攻小提琴,间因少年傲性,跑去玩酷酷的色士风。

  我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他,一时有些茫然。

  “你怎么会在这里?明娟呢?”问得有些傻。

  他微微提动小提琴,一脸嫌我废话的表情。

  “当然是来上炉练琴的。”他抬高下巴。

  他姨丈阿姨都在这所大学任教,本身又是学音乐的,托聘同系的老师指导他的琴艺,本也不是甚么难事。

  “你呢?”他接着问。眼神里,有一种过度自信与成熟的不驯。“你到这里来做甚么?那傢伙不是没事就跟你搅和在一块吗?我还以为是她硬拖着你来的。她没跟你在一起吗?这倒稀奇了。”

  我总以为,学琴学音乐,是上层社会表彰于形外的一种身份表征,代表一种气质和教养;也总以为,那就等同于华丽优雅和温文儒雅的代名词。连明彥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全然逸出我的想像;他显得很有自我的主张个性,超越他年纪的霸气性格。

  “我有点事情,所以……”

  “甚么事?”他完全没把我放在眼內,拿我当同辈看待,语气半带着强迫。连明娟那个姐姐他都不当是一回事了,更何況是我!

  我避开他咄咄逼人的视线,迴避着。

  “没甚么。只是一点小事……”下意识抱紧手上的纸袋。袋子里,收着要还给江潮远的风衣。

  他蹙起眉,疑惑地看着我,审视地打量着我。眼神交移,疑放在我手上的那纸提袋。

  “你不是要去练琴吗?时间不快到了?”我提醒他,岔开他的注意。

  “不急,那是甚么?”他把注意力转移到我的纸袋。

  “没甚么。”我不给他瞧,移到身后。急着想逃开他。“明彥,我还有事,那就──”

  “等等!”他拦住我,不让我走。“反正我也不急,你有甚么事,我陪你。”

  “不行!”我脱口而出。苦笑说:“难道你没有别的事好做吗?干嘛跟着我!”

  连明彥是自体会发光的星球,负等的亮度,烧得我的眼会痛。我无法直视他。

  “就是没甚么事好做。走吧!你要去约会对吧?约在那里?对方是愣头愣脑的大学生吗?”他一径自以为是,边说边往我靠近。

  我往后挪开了一步。我习惯和别人隔着距离;那个生物性的隔閡,是我跟这个世界天生的距离。

  “干嘛!”他抓住我,有些恼怒。“我身上又没有瘟疫!”

  “对不起!我只是习惯……”我挣开他。十四岁的他,不仅有着超越他年纪的高挺,更有着超越他年龄的早熟个性与早显的傲气;一如我早显滄桑和忧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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