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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你去叫人,我下去。”他紧拉住她,不敢以眸相对。

  名枕秋已慌了神,也顾不得他神色有异,急忙依言行事。

  旷之云松开了手,顺著山石摸索著下到池中,池中残荷落雨,急如心鼓。

  “卿儿——”拨开身前的荷茎,他在水中摸索前行,池底淤泥深积,纠缠住他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寻著,他却哪里敢停下,即使自己也会身陷绝境。

  也不知找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一刹,眼前忽然又有了线光亮,接著,他便触到了卿儿小小的身躯……

  傍晚时分,秋雨终歇,天光虽现,终究将晚。

  名府的一池碧水已然恢复了平静,菱叶纤梗之间倒影出天光云影,疏廖而黯淡,所有的一切似乎又将被那即将到来的夜色掩埋殆尽。

  “卿儿,你刚才是想告诉我什么?”坐在卿儿的床边,旷之云还没来得及换下湿透的衣服。

  刚醒的卿儿咳了两声,才迟疑著说道:“卿儿是想说中秋那天,卿儿确实什么也没闻到,也没听到。”

  旷之云扬起了眉梢,“我知道啊,你告诉过我了。”

  “不是的,卿儿今天又好好地想了想,可还是没想起什么……”卿地摇摇头,犹豫著没往下说。

  “哪儿别怕,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旷之云脸上挂著洞悉的微笑,似已知他下文。

  哪儿终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既然卿儿不知道是谁,那会不会是……根本就没有人从卿儿身边经过?”

  旷之云了然的微笑里又怀著几许怅然,补充下去,“既然没人从你旁边经过,那毒是怎么跑到酒杯里的呢?所以,那毒会不会是姑姑自己放到自己杯子里的,对吗?”

  卿儿“嗯”了一声,睁大了眼睛,其实却什么也瞧不见。

  旷之云知道他的疑惑,伸手抚著他的小小额头,说道:“你是不是不明白姑姑为什么这么做,所以就跑来问我?”

  “嗯。”卿儿答应著:姑姑为什么要下毒呢?她是要给自己喝吗?还是要让太爷爷喝?这让他好生害怕。

  “卿儿自己是怎么想的呢?”旷之云没有直接解答他的疑惑。

  “卿儿……卿儿没想什么……”

  那又为何一碰到名枕秋便跑呢?听他这样说,旷之云反倒猜透了他的心思,便没有再追问,心里不由怜惜起这个孩子:虽然不能视物,但以他的聪颖和早熟,在这样一个家中,他小小的心房里到底又知道了、埋藏了多少秘密?也许,迟钝一些反而是一种幸福。

  暗暗作了决定,他道:“毒药是姑姑要给自己喝的。”

  卿儿忍不住从枕上昂起了头来,“为什么?”

  旷之云轻轻地将他嗯回原位,“因为姑姑不想嫁给陈大人,她不允许别人摆布她的人生,不允许她的婚姻被人利用,所以,她宁愿选择玉石俱焚。”

  玉石俱焚?公孙先生好像讲过,是《尚书》的句子。就是好的坏的一齐毁掉。可他好不明白啊,在这个家里到底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呢?为什么爹爹死了自己却不那么难过?为什么一下子觉得公孙先生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为什么……自己有那么多的为什么?

  孩子不似大人,心事全然难藏,小小的脸上刹时已换过了数种表情,旷之云抚摩著卿儿的黑发,柔声哄道:“卿儿,你现在还小,心也太小,所以不要藏太多秘密,能忘掉的就要忘掉,弄不明白的时间自然会告诉你答案。往后你就会知道:越是长大,人就越身不由己。我们都没法左右别人,左右命运,但我们还可以左右自己的心——记住该记住的,忘掉能遗忘的——比如今天,即使你忘不掉心里面的疑惑,你也应该记住:是谁在你要掉进池子的时候第一个向你伸出了手去,而那只手当时还在流血。”

  卿儿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翻身转向了内侧,童心似乎要独自想明白些什么。于是旷之云站起身来,正遇公孙晚从后面出来,见他手里托著一炉熏香,不禁奇怪。

  公孙晚苦笑了一下,低声道:“安神的——想不到母子俩都用上了这个。”

  见广之云没有答话,公孙晚轻叹了一声,“这里真的还能再待下去吗?”

  旷之云挑起了眉峰,“恕我直言:留下才是最大的勇气。”见公孙晚微怔,他笑了笑,“就是要走,也至少等到他们母子好转吧。”

  公孙晚点了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熏香,淡淡一笑,“先生又何须再以话激我——还有名小姐,公孙晚到此还有何畏惧?”

  旷之云也了然一笑,“既然这里没事了,我也该去换身衣服了。”说著,便出了房间。

  “你没告诉他真话。”

  佳人的悠悠轻叹响起在耳边,可旷之云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做错。

  “需要告诉他吗?”他意味深长地看著她,“看来,我的话你并没有听全。”她没换衣服,身上却已被吹得半干,看来已在门外听了良久。

  “这样……好吗?”她的心好乱。

  “难不成你是来告诉他真相的?”旷之云的眼睛洞察了她的心思。

  名枕秋避开了他的直视,目光飘移向院内,看风起叶落,如蝶翩翩飞舞,却再也回不了枝头。

  “那你不妨先告诉我。”他的大掌包绕住她的纤手,暖意盎然。

  她目光迷离,“你不是都知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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