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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他这才慢腾腾地松开了握住她的手,从怀里取出瓶自从他受伤后便随身携带的金疮药,开始包扎她流血的手臂。

  时间骤停,雨在外面滴答地响著,她在门里恍惚地瞧著:看他左比右划地将布片撕她,小心翼翼地将布条缠绕在她的手臂,又笨手笨脚地为打一个尽量小巧的结而奋斗半晌——他还真有耐心……心房里爬上丝潮潮的暖意:若无这份耐心,他又怎能寻遍千山万水,惦念她整整十年?

  一阵秋风钻门而人,裹夹著几声落叶萧萧,他听见了,于是叹道:“风声鹤唤,广厦将倾,能走的何不放过?”

  心里有丝苦,她听著雨打窗换,反问:“能走到哪儿去呢?”顿了顿,她苦笑,“表嫂现在神志不清,公孙晚不但没了功名,又再不能行医,难道让他们出去饿死?再说,还有卿儿呢。”

  他点了点头,仍在为那根布条手忙脚乱,又淡淡地问了句:“那名府还依靠得住吗?”

  她瞳孔一紧,冷笑道:“你都那么悲天悯人、料想周全了,名府还会有事吗?”

  “你说错了,那不是我的事情。”他抬起眼来,轻笑,“而是你的。”

  “我什么?”

  “名家都已经到了今天的地步——死的死,疯的疯,你还不肯罢手吗?”从不卸下的笑容里隐藏著些许紧张。

  “我……”她别开了眼去,辜负了他满眼的期待,只是不答。

  等了良久,却没盼到他要的答案,他终于敛去了笑容,轻叹道:“你的心就真的那么恨/顿了一下,口中终于逸出了一个名字——“章秋——”

  他叫她什么?

  章秋?!

  一声轻唤却如秋寒长驱直人,萧索凉意刹那窜上脊背,她立时僵在了当场,往日的所有纠缠瞬间都水落石出,进退浮沉的心事也都纤毫必现:原来,他竟早已全知,早已全知旧她自欺欺人,原来命运早已图穷匕现!

  粉颊在闻言的刹那雪白,她就那样呆呆地立在那里,眼瞳不移地对著他,却映不出世上任何一物!是他太卤莽了,他是不是吓著她了?矿之云想著,伸手拂上她的小脸。

  未料她却像遭遇雷击一般,从他的手底逃离,滑出了门外。

  他伸手拦了个空,急忙追了出去,她却跑得更快……脚步不停,雨落不歇,追逐的脚步里只见亭台错落。假山密集,雨帘后的景物扑朔成一张大网,让二人都陷身其中,只余一片烟雨迷离……不知追了多久,旷之云忽听得有人在不远处唤他:“旷先生,旷先生?!”他循声望去,见是卿儿止穿过那边的月亮门,摸索著走向门内的房间,他这才发现他们这一跑一追竟跑到了他的住处。

  “卿儿,你怎么来了?”见名枕秋似乎已跑不动了,正扶著院中的一棵老树喘息,他忙趁空问卿儿道,见卿儿身边竟无人陪伴,不禁奇怪:“下这么大的雨,你怎么能一个人出来?’

  “我有事要问先生!可他们都忙著在照顾娘,不肯带我来。”卿儿转向旷之云出声的方向,走了两步,忽然站住,拧住了小小的眉头,“这里……还会人吗?是不是……姑姑?”

  “是我……”名枕秋答。

  谁知卿儿闻言却脸色大变,急急地向后退却,直到贴上了后面的月亮门,“旷先生,你能不能一个人过来?”他一脸恳求地转头四下寻找,越急却越不辨方向,”“旷先生,你在哪儿?”

  还没等旷之云开口,名枕秋已走上前去,想帮卿儿,谁知刚一触到他,卿儿便恐惧地推开了她:“你别过来!我要旷先生,你别过来!”说著,便滑出了月亮门,摸索著向后退却。

  “卿儿,你这是怎么了?”名枕秋不解,又上前一步。

  卿儿却已哭出声来,扭头便跑。

  “卿儿?!”名枕秋和旷之云走过去几步,不约而同地都脸色一白,同时追了上去,因他们都瞧见了卿儿身前正有一方水池,而正向那里跑去的卿儿当然瞧不见!

  可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卿儿已经踏上了池旁的石头,而那石头上布满了青苔,“啊——”他惊叫了一声,身子一滑,眼看就要坠入池内。

  “卿儿!”说时迟、那时快,离他最近的名枕秋已一把抓住了他。

  这里是围湖的一圈假山,假山之间有石头铺就的台阶款款而下,而其余的山石则随意错落,犬牙交错地伸向水面,虽然山石不高,却也足以让小小的卿儿半身悬在外面。

  卿儿下意识地反握住名枕秋的手臂,脚不著地让他心里一慌,不由挣扎了几下,反倒让身子更向下滑了一些,连带得名枕秋也半跪在了石上。

  额头湿漉漉的一片,也分不清是雨是汗,滴滴扑人眼中,刺得名枕秋睁不开双眼,臂上的伤口也疼得越发厉害,她咬著牙,想把卿儿往上拉,可是却力不从心,眼见著血已顺著包好的伤口汩汩流下,手上也越来越乏力……不行!她绝不能松手!忽然想起了救星,她忍不住大叫:“旷之云,你在哪儿?!”

  该死!失明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又找上他?眼看著名枕秋拉住了卿儿,两人一起向池子滑去,旷之云的眼前却忽然一黑。他努力地平定著心绪,揉搓著眉心,却仍无一丝光明。他只得摸索著向前走了两步,却迷失在凄风苦雨之中。

  辟里啪啦的雨声在脑海中乱成一片,尽管屏息凝神却还是闻不出黑暗的包围,正内忧心,却听耳边传来名枕秋的呼喊,他忙循声探去,幸而触到了她的衣角。

  心弦还未及松动,只听名枕秋又一声惊呼:“卿儿——”然后便是水声响起。

  她竟没抓牢他!名枕秋不及追悔,忙站起身来,准备跟著跳下池去。

  手边的衣裙一动,他已知她意图,忙一把拉住她,“你疯了?!”在名府多日,他深知池水深浅,这样浅的水还未必能淹没卿儿,倒是她这样贸然跃人,万一头触池底,后果才不堪设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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