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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后来国爷走了,去年走的。我有去探过他,以迟暮春的身份。他病入膏肓前早已陷入疯狂,所以认不得任何人。”他不自觉抚着手腕上的疤,浅浅一笑。“那天,他只是一直紧紧抓着我的手,像小孩子学游泳,要攀住安全感。我就让他捉着,一直捉着。”

  她抚上他的手。

  “说来没人信,我从没恨过他,甚至常想,长寿……他该活长久一点,活个百岁千岁。”他眯起眼。

  疼啊……她轻触着那一道道沭目惊心的红痕,想起他很久以前总会懊恼地咬自己,那定是他自厌了。

  她的心好疼,好疼好疼!疼得像再经历像他一样的苦楚。他浑身冰冷冷的,她只记得一直抱着他,想替他抹去心中的痛楚。

  “我信你。你没违逆国爷,你是希望他活得长长久久的,但那已不是原来的国爷了,这不是你的错,他也没错。”她说。

  她还有好多问题想问,可是她问不出口了,除非他主动提出,否则她不想自私地掏取他的回忆,再让他难受。

  “大黑,你是大黑,当我的大黑就好,别想那些难过的事了。大黑……”

  “好。”他答,忽然笑开了。“早在懂得恨他前,我就遇见你了。福气,今日秋高气爽,你想不想听我奏些曲子?”

  不等她回覆,一条优美狐形已奔入庭院竹林阴影间。

  风来,院子里竹叶飘零,杯中暖茶一小片绿如孤舟的荡漾。

  她垂下眼帘,听着远处一声声箫,苍凉回荡——以前国爷也叫过他大黑么?

  是怎么叫的?

  前面一声长,后面一声短。是说人的模样,还是说狐狸的模样,还是怎样……

  这首箫乐好悲呀。

  迟暮春大概从未打从心底真正安逸生活过吧?

  她慢慢蹲下,拿起桌面一尊自己雕的小木雕像,望向郁郁竹林里的颀长狐影。

  忽然,她很想透口气了,替谁透口气都好。她垂下脸,默默任粗糙雕像边缘刺激指头。

  一切,都像染了一层氤氲。

  斐悦侧头看李福气。“你问我国爷后来怎样了?又怎么会有人提他出现?”

  “对。”她答得干脆。

  他瞥了她一眼。“哟,你觉得我很好套话?”

  两人并步走在偌大回廊,观赏种植在育幼院花圃内的红红紫紫大波斯菊。

  她挠挠脸。“就你跟我最熟,我也没别的人能问。上次三莲会的事你也跟我讲了,我不过还想多了解一些,最多算我欠你一份情。”

  “我要你欠的情做什么了?”斐悦眯起眼。也罢,她都跟迟先生走近了,是有知道一些事的权利。“国爷除了是一位龙脉师,他旗下还有许多营利机构,当然也有一些非正式组织,像三莲会、五虎堂。”

  有利益的地方,自有人群聚集,能了解掌握龙脉的家系,与政商名流有所接触,本来就能累积不少雄厚资本。

  “说来复杂。”斐悦说道:“人心怀鬼胎,很多人另与其它组织和地方政治勾结。这件事在国爷精神走下坡时就如此,现在则更严重了。但不是所有人都如此,所以很多人表面上还亮着国爷名号,维持最后一点和平。”

  “本该和气生财嘛!可是又偏偏内讧乱斗,我以前就是垮台被压了,才跑来迟先生这的,好笑吧?”两人都熟了,他也顺便解释自己的来历。

  他忽地食指一比眼前一尊雕像。“喏,这就是国爷,这间育幼院也是他创办的。”

  她抬起眼,发现室内一尊半身铜像,雕着一名老老的长者,身旁放了鲜花蜡烛,铜上雕刻了好几排字。原来,方才斐悦边走 边聊天,还不忘多替她解一道疑惑。

  她有些讶然。“迟先生连慈善机构都抢过来了?”

  “是呀,还夺了不止一间。不过,怪了,之前每年国爷生日,迟先生都会到这里来的,然后献上一曲国爷最爱的醉东风。”他弯下腰检查了一下铜像上的诞生日期,又看了几束花圈与蜡烛。

  “今年倒是很多人来这里凭吊,除了是对迟先生表态外,也是来这里联络感情。毕竟国老以前健康时最重视的就是这里,这就叫精神长存吧……”

  她有些讶异地看了青铜像上的日期,只是满脑子还缭绕昨日东风般的竹箫声。“既然国爷早不在人世,那迟先生为什么还要继续抢夺国爷地头?”

  斐悦见怪不怪。“他上礼拜还下令要侵略如火,不只是三莲会。他大概想将国爷底下所有机构毫不留情地翻过来曝在阳光底下,所以这礼拜不少人想来我这套关系。”他耸耸肩。“福气,你有没有想过,迟先生“以前”可能是因为想报仇?”

  她皱起眉,想了想,没注意他的语病。“不,没可能。”

  “说来没人信,我从没恨过他,甚至常想,长寿……他该活长久一点,活个百岁千岁的。”

  迟暮春昨日这么说时,凝着远处幽幽,带着点懒洋洋的淡然,却不是说谎。

  仔细想想,迟暮春从未对她说过谎。

  她又思考了一下,才明白原来迟暮春昨日的那席话,只有对她说过,他是把她当成很重视很亲密的人,才愿意告诉她的。一想到此,她又更心疼他了。

  “什么没可能?”斐悦疑惑道。

  “不,没什么。”

  他耸耸肩,接着说:“以前原因是什么我不清楚。不过现在,我想他可能是因为你。”

  “我?”她眨眨眼。

  他也眨眨眼。“啧啧,我还当你跟他熟,脑子明白。想想上个礼拜你们遇三莲会夜袭的事,就是这件事后,迟先生才开始下令对任何有威胁的人不留情面。唉,其实遇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他一直以来都处之淡然,就像被下毒的那次。妖怪嘛,韧性总是强了一点。”他看看表,也差不多该忙了。“喏,你还有什么地方不清楚的?”

  “我……”她先是被斐悦念得有点窘,再想起迟暮春下黑白棋发火的那次,指甲有些紧地嵌入掌心了。“一清二楚。谢谢。”

  “哇!怎这么客气有礼了!那我打蛇上棍吧,这份资料帮我拿给迟先生。”用人用到底。“你也可以翻翻看呀,你不是爱嚼舌根的人,又跟迟先生亲密,值得信赖。”

  什么亲密不亲密啊!她瞪了他一眼,咳了几下嗓子,翻开资料来,原来是三莲会人的资讯,照片、姓名巨细靡溃——她看得心底有些凉了。

  “迟先生要这些资料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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