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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四


  微仰起头,她悒郁地瞪视灰蒙蒙的天空,可笑的是该有的星子、圆月,都在忽然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就连飘浮的云朵都似乎凝重得无法移动。转而想起自己,一如孤雁,她悲哀得连个伴都没有,注定得要形单影只,且无力改变。

  面对此刻的世界,她阻止不了浓浓的阴霾缠身,亦是无力去拦住从她身体剥离的生气,她甚至可以想见到未来的她,生命将是无止尽的暗淡、凄恻与悲哀。

  却又无权去责怪谁。

  其实这份孤寂与自我封闭本就是她所选择的道路,又岂能有所抱怨。

  既然明知,但那凄凉感为何愈来愈炽盛……困惑得她想仰天狂叫!

  不!别再想了。

  身子霍然一旋,半敛的眼皮都还来不及拾起,身躯就直直撞进一副胸膛里。

  江蓠凡愕然抬头,一看,竟是水寰——他怎么又来了?这个人果然不会违背自身所许下的诺言,发誓要缠着她不放。所以,他无一不在密切注意她的行动,那么他刚才一定瞧见了她从唐震余的车子里头走下来的镜头,现在跑来,又是准备兴师问罪的?

  俊美的五官果然毫无笑意,更没了平日的悠闲潇洒,黑如子夜的眸光带着冷冷的寒霜,直射入她的灵魂深处里,似在掏出她所封锁住的一切。

  但她好累,累得没力气反抗他的凝睇、累得不想开口、累得没有力气再跟他针锋相对,他能不能饶过她。

  老实说,当他见到她又再次从唐震余车上下来,而且还是这种凌晨时刻。乍来的抽痛与酸味一股脑儿涌上攫住心间。是想跳前责问,但却止步于她无言仰天的抑郁下——不敢相信,脾气还拗却是坚强无比的江蓠凡也有脆弱时刻。

  而他更舍不得。

  两两呆立原地,眸子与眸子波光交错──她等着,等着那几乎已成习惯的怒叱再次席卷攻击而来。但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他完全没有指责,也没有怒火腾腾的喷射。当她的神经又再度错愕时,赫然发现,自己的身子已经被一双铁臂由身后搂住,更将她笼罩在怀抱里,又在回神的瞬间,发现自己已经被包围在一股不可思议的温暖中,热烘烘地……

  喉头蓦然一缩,激荡传遍四肢百骇,她一直控制得宜的自制力在下一秒钟完全崩溃。再也顾不得勇气、更是忘了所谓的坚强,此刻的她只是拼命想汲取一份这难得享受到的倚靠温暖,一心只想贪婪吸取这股安全感。

  倚着温暖,和着凉风,她竟然发现眼眶湿湿地,何时?雨水跑进她的眼睛里,还流得满腮,何时……

  “若是真的很苦、很痛,那就哭吧,容许自己纵情一次,不要再伪装了……”低喃回转的话语终于石破天惊地震断她所有的强忍。仿佛被击垮一般,囤积心头的委屈与伤心,全数决了堤,形成断了线的圆润珍珠泪,一颗颗,不间断地,从她眼眶滑落下来。

  埋在他的胸膛上,尽情展现自己的懦弱,即使心里有一道声音不断训斥自己不准哭、不准流泪,唯有弱者才会以泪示人。然,扑簌簌的泪串根本止不了。

  任由她哭泣,目前唯一能做的仅是出借他的胸膛。况且此刻绝非问明原委的好时机。水寰忍着追究的欲望,任凭她尽情宣泄。

  半拥半抱扶着她回返公寓里,见她仍是柔肠寸断、一脸的苍白虚脱,杀人的欲望突然由此而生,到此为止了!他再不容许有人这么欺负她。

  良久、良久过后,啜泣声渐渐歇止,只余偶尔的哽咽逸出她依然纤弱的讯息。

  幸好!否则再任由哀伤沉浸心灵,难保她不会因而伤了身体。

  江蓠凡半垂螓首接过水寰体贴递来的手巾,擦拭自己满脸的狼狈,拭后,却怎地没勇气抬头望看他。

  怎么办?自己失控的一面全部被这个“冤家”瞧清楚了,说什么她都无法再伪装成坚毅强悍的独立模样。

  偷偷觑了他一眼,表情是平静无涛的。但这会不会是讪笑前的装模作样,他一向不会放过任何可以扳倒她的机会。

  可是等了半晌,他高瘦坚实的身躯依然只是蹲立在她身边,以为的嘲弄和讽刺并未如她所预期的那般扑击而来,有的只是一股温暖的气息在她身边缭绕。

  她是该主动开口,可是要说什么呢?几番欲言又止,她才鼓起勇气呐呐吐出一句,道:“对不起,弄脏你的衣服。”

  “无所谓。”简洁有力,最重要的没有讥诮。

  因此,江蓠凡总算敢大胆地正眼瞧他,但见水寰起身走进厨房,倒来一杯温热的开水踅回,递给她。

  “喝口水,顺顺气。”那平和的温度更加熨稳她的摆荡与不安。

  江蓠凡接过,温吞地啜饮着,眼角余光又再次悄悄觑他,有意找出他隐了住的讽刺何时又会冒出来。

  但,探了良久,还是没有她以为的嘲弄,反倒是瞥见了伫足在眼底下的关心。

  遏止的哀恸又想破壳而出,好不容易散去的泪水差点又凝聚成珠,怎么回事?她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初生稚儿,完全禁不起一点刺激。

  “蓠凡,你没事吧?”他紧张地询问,理所当然看见她闪幻不定的神情。

  声音便在喉咙怎样也不敢逸出,就生怕会伴着啜泣又再度倾巢而出,只好用摇头表示。

  水寰怎会看不出她的虚弱,但忌惮于她不知能否承受,即使有了满肚子的疑窦想问,也不敢轻易触动她的伤口。

  “没事就好。”他扶起她,往寝室里头送。“那么进房里休息吧,我走了,不吵你了。”

  “你要走?”惊恐从她唇隙逸出。

  水寰也被她惊恐的问话吓了一下!她究竟遇上了什么事?竟然刺激得整个人都变了样。

  仍旧执意将她扶上床,逼她躺下,又替她盖上薄被。“闭上眼睛睡一觉,你的精神状态相当不好。”

  她怎么能够安心闭上眼呢?一听他要离开,空虚感立即阴冽冽地再度降临,撩起她的无助。

  “水寰…”声音梗住,脸色急遽惨白,想留他,可是……“我……”

  “蓠凡?”他被她的样子吓到。

  “我……”梗在喉间,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

  “别急,慢慢说,我听着。”如天鹅绒般的轻柔意图抚平她的起伏。

  她虚脱的模样宛如搪瓷娃娃,似乎只要再稍稍一用力,就会当场粉碎。

  “蓠凡。”看着那张毫无血色的娇颜,疼借窜进他的灵魂,不禁暗责起自己竟然任由她受苦。

  “别走……”容颜上的两片樱唇一直颤抖着。她撑起身子,让双手紧紧交抱环住自己的身体。她虽然很想靠自己的意志力驱走虚渺的空洞,却是不敌一波波而来的狂肆攻击。她挫败投降了,凝聚的痛苦在他说要离开的一刹那间旋即泛滥成灾,汹汹之来势令她根本无法抵挡,谁来救她?“可不可以……可不可以陪我一下……一下子也好、一下子就好了!”

  “蓠凡,”水寰毫不犹豫地拥住她发颤的身躯,将它拥进怀抱里,也把她拥进自己的羽翼下,下了决定。“我不走、不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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