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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禾良想掩住忧心,但显然不怎么成功,眉间淡淡拢着翻腾的意绪。

  游大爷两手扶着妻子的腰,将她拉得更近,俊脸都快贴上她的胸脯,他扬起柳眉,目光既柔又亮,嘴角的小梨涡轻闪。

  “禾良,我喜欢你替我担心,你担心我,就会一直想着我。”他用力吸食她身上的甜馨气味,眨眨眼,脸红红。“但一点点担心就好,一点点就好啊,你如果太担心,我、我会舍不得啊……”

  “秀爷……”

  “禾良禾良,我有没有很乖?你问我事,我都老老实实回答。”

  禾良被他明显讨赏的表情逗笑了,眉眸间的忧虑淡去不少,她将朱木盒盖起,扣好盒扣,把整盒黄金般的菊花蜜糖送进他怀里。

  她还没出声,腰已被紧紧搂住,丈夫又孩子气地拿脸直往她身上蹭。

  “禾良,我们和好了对不对?”

  她轻笑了声,揉着他的发。“秀爷昨儿个说,抢到花旗就和好的,我想跟你和好,你却跑去躲起来喝酒。”

  “啊!我以后不会了!”他急急仰首。“那个……都是二弟唆使的!他酒瘾大犯,硬要我陪他痛饮,我说不要不要,他说一定要一定要.禾良也知道,咱们游家的珍二爷块头那么大个,我被他使的一招大擒拿压制在地上动弹不得,他一直要我认输,我只好委委屈屈地认了,所以就被他以瀑力挟持,一直喝不停——”

  突然——

  “喂!屋里头的那位大哥,你说话得凭良心啊!”被批评块头太大的珍二爷无法接受被抹黑、造谣,蓦地在屋外扬声喊冤。

  一听到声响,尽管是在小厅外,内房里紧贴在一块儿的两人皆震了震。禾良略急地想推开丈夫,游岩秀倒是极快便宁定下来,缓缓放开妻子。

  窜改事情真相被逮个正着,游大爷可说是无丝毫羞愧之心。要他说话凭良心,那还得确认那颗“良心”没被狗啃光。

  他起身步出内房、穿过小厅,坦坦然看着盘手斜倚在廊檐下的游二爷。

  “我哪里说错了吗?”徐声询问,他瞳心湛湛,然后细眯微弯,再然后,薄唇也弯了,笑得可亲也……也可怖。

  此时,禾良也跟在游大爷身后走出。

  站在丈夫后头,她脸微红地朝游石珍颔了颔首。

  “嫂子……老大他、他刚才说的……”

  “嗯?”游岩秀哼声轻和,仿佛带着鼓励。“说啊,怎样?”

  有一瞬间,游石珍似乎瞧见游大爷的嘴角笑咧到耳后,模样奸险嗜血,已非“可怖”二字足以形容。

  “没怎样,老大说的都对……嫂子,是我错,原谅我不懂事……”

  “你溜到我‘渊霞院”听壁脚,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说自己不懂事就成了吗?你……唉,简直愧对列祖列宗,教人心痛!”游大爷大义凛然。

  “对,是,我让人心痛、愧对列祖列宗……等等!”游石珍蓦地一喊,从“大魔”兄长的咒语中抓稳心智。

  被这么一搅,他差点忘记溜来“渊霞院”的目的。

  “快去‘上颐园’。”黝黑面庞一整。

  闻言,游岩秀五官也随之沉定,眉峰略绷。“老太爷听到什么事了?”

  氛围转凝,禾良心头一震,不禁向前又跨了两步,走到丈夫身侧。

  游石珍见兄长没有要回避嫂子的意思,看来当讲、不当讲的事情全挑明,百无禁忌了。他浓眉略挑,淡笑道:“不是老太爷听到什么事,是‘捻花堂”的老板亲自到访。这位老板乘轿而来,单枪匹马,连个伺候的小厮或小婢也没带。还有……对方一上拜帖,立即就被迎进‘上颐园’。”

  游岩秀怔了怔,杏目微眯,他沉吟一瞬,随即已宁定而下。

  奇了,他没去兴师问罪,对方倒先找上门来。

  这盘棋下至现在,他屡屡受制,全然处在被动之位,说实话,很久没被人这样玩过,突然来这么一记,还真弄得他如坠五里迷雾,寻不到方向。

  然,事情便是如此,动不了,那就以静制动,守株特兔。

  他不动,敌已动,终于等到对方出招、上门现底细了吗?

  那么……自然是要好好会会!

  在步出“渊霞院”的回廊上,游岩秀遇上赶来通报的家丁。

  那名家丁是府内大管事德叔遣来的,说是有人打江南来,持拜帖拜见,那帖子不是给“太川行”的现任主事,而是越了级,直接求见在“上颐园”安享天年的游老太爷。

  值得玩味的是,那帖子一进“上颐园”,老太爷二话不说便让德叔将来客迎进园子里,像是来了熟识的友人,多年不见,自是急着叙旧说往事。

  游岩秀踏进“上颐园”时,老太爷已在东座的石厅与客人谈了好一会儿话。

  他撩袍,徐步跨入厅内,后脚脚跟尚未收起,坐在临窗环背椅上的女客已循声望来。

  女客年岁约莫五十出头,发有银丝,但梳得相当整洁,绾着一个朴实简单的髻,用一柄翡翠青玉替别着。她中等身长,脸容瘦削,额面、眼角和嘴角皆有细细纹痕,脸上虽有风霜之味,但眉目刚美,年轻时定也是个好看的女子。

  四目相交,女客迎向游岩秀冷峻的眼神,不避反笑。

  “爷爷,听说有客自远方来吗?”他淡淡问,一派斯文。

  坐在上座的老太爷心绪似是颇为起伏,面色虚红,朝着游岩秀招招手。

  “大岩,过来见见小翠……见见这位钟老板。”

  老太爷迟疑了一下,像一时间还没习惯该如何称呼对方。游岩秀慢条斯理走近,钟老板并未依礼起身,仍沉静端坐,笑笑看着他。

  “‘捻花堂’的钟老板,幸会。”他嗓音持平,仍是以不变应万变。

  “‘太川行’的秀爷,久仰大名。”她拱拱手。

  老太爷道:“大岩,小翠……钟老板她许久以前也住在咱们这儿,只是后来出了些事,钟老板便离开了……”

  “老爷您——”钟老板略顿,忽尔一笑。“不,现在该尊称您一声‘老太爷’喽!老太爷也别喊我‘钟老板’还是叫‘小翠’吧,我钟翠十二岁就被卖进游家当小丫环,一当当了十个年头,您喊我一声老板,小翠还真有几分承受不住。”

  “钟老板既是被买进来当丫环,当时能够离去,是因存够钱、赎回了自己的身契吗?”游岩秀问道,在她对面的椅上落坐。

  “大岩,这件事——”

  钟翠转头面向他,声量微放,压过老太爷的声音,笑道:“这件事说来话长,若要简单说,那也行。我当时投河自尽,人一死,自然就离开游府了。”

  游岩秀袖中的手缓缓握紧,再松开,他颈后微寒,虽仍未弄明白事情的来龙去脉,却清楚感受到隐在平静表象下的紧绷感。

  他不禁一笑,以往多是他让别人感到紧绷、不自在,现下倒有点不一样了。

  他挑眉,唇仍勾着。“可钟老板不是还活得好好的,没死,而且还特意回来惊吓我家老太爷。”欺负他游岩秀,事情勉勉强强还寻得到转圜余地,然,欺负了他游大爷身旁的人,那就没什么好谈,非战不可!

  钟翠定定瞅着他,那瞬间表情似有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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