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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七


  她递来小袋,容灿却是不收,双目又是一合,瞧也不愿瞧上一眼。

  “唉……你总爱生气。”她叹息,眸光盈盈,闪过微乎其微的脆弱。

  将小袋放在他腿旁,她俯身飞快地亲了亲他脸颊,怕他又要骂人,二话不说,她旋身跑上石梯,美好的身影消失在暗处,却不知身后那双男性的眼,矛盾着、苦恼着、抑郁着,亦偷偷目送着她……

  行至此,渺渺情怀未成事,可叹风波恶情生。

  门主之女出阁,是滇门难得的盛事,何况是嫁予同门副门主为妻,真可说是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婚礼将于五日后举行,而楚雄亦遣部分迎亲船队先行护航,自己再率领其馀属下由西南分部缓行,预计在婚礼的前一日可抵达。

  自婚事公布,这几日,苍山银岭的总堂热闹非凡,人人忙得不可开交,只除了门主、门主夫人,和待嫁新娘。

  他们是各怀心事。沐开远正自部署,想利用此次机会擒住楚雄,介时双方人马立场挑明,不必再维持薄弱假象的和平。他必须先下手为强,若这一战得胜,再得火药和火器的制图,定可保滇门长安。

  至于霍小乔,从头至尾皆持反对态度,可女儿为见那汉人男子、为求一颗解药,竟甘愿冒奇险,若不是沐开远将在婚礼当天下手攻击,她怎可能把女儿许给相差二十来岁的楚雄。

  最平静的反倒是沐滟生。

  江面平稳,八艘乌篷船扬着四角帆集结而行,每艘约载十名滇门好手,船身的火焰花印记傲然绽放,在乌黑的船色中显得格外耀眼。

  前头领船,船板上,清风吹扬着女子的发丝,她握住自己的长发利落地盘在头上,以一条锦绣头帕缠绕,结成苗族姑娘常梳的发型。

  “小姐,转过此弯,再行半至就是葫芦峡了。”一名手下来报。

  沐滟生朝他微笑,“阿克达,我知道的,谢谢你。”

  “小、小姐,这是属下该、该做的。”阿克达黝黑的脸微赭,连忙福身退下,挡不住滇门火焰花的魅力。

  葫芦峡,苗语称“苦土鲁”,是滇部百千水域中最变幻多端之境,却鲜少人知,因真正经历过的人,大都已长眠江底。

  峡如葫芦,水域一窄一宽相互交错,船只行过,以为已入平坦江面,谁料正是进入葫芦口,河道连续变化,时而缩、时而放,水势更是不同,到得后面几重,竟能激起湍急水浪,多少年来,吞噬无数性命。

  几日前,漕帮大船出现在枫林江畔,她暗自猜测,是为等灿郎前去会合。遵照阿爹指示,她率领乌篷船队前去,表明要以手上人质筹码做为交换,当下两边人马轰然而起,争斗一触及发,后来她要求与船上的当家见面,而那日,她、宋玉郎,以及张胡子三人相谈甚久,所论之事也只有他们自已知晓。

  又过两日,乌篷船队回报,道漕帮大船已被诱入葫芦峡,船身在中段峡湾徘徊漂荡,进退无路。

  凝视江水片刻,沐滟生深深吸了口气,沁冷的空气多少安稳了纷乱的思绪。她踱回船中,撩开厚布帘幕,身子探入船舱。

  那个男子依然维持相同的坐姿,背梁挺直、手置于盘腿上,自若地闭目善神。

  他知道是她,因那股扰人心智的香气,他可以不看,却无法不去呼吸。

  蛊毒消瘦了双颊,将他的轮廓刻塑得更显深沉。沐滟生心一痛,有满腹怜惜,是他弃如敝屣的自作多情,她微微笑着,想触摸他的容颜,却怕打乱现下的平静,指尖悄俏伸近,与肌肤离着些许距离,隔空抚触他的脸。

  即是如此,容灿仍感受到她掌心的热力,神俊黑眸陡地睁开,与她四目相接。

  “唉,你别又生气了。”她对住他笑,收回小手。

  容灿原打定主意不理会她,冷冷一瞪,双眼又要合上,眼角却瞥见她拿出钥匙,心下微怔,尚不明白她转什么心思,她已靠了过来,替他解除手铐脚镣。

  “待会就到葫芦峡口了。”她喃着,情难自禁,手指触着他腕上的刮痕,见到那只银环,嘴角又是微笑。

  容灿移开手,冷声道:“解开束缚,你真不怕我杀了你?”

  她凝着他,瞧他冷峻至极的模样,明眸眨了眨,柔声说:“你中了毒。”

  “取人性命不一定非得用武功。”

  她好似无时无刻不在笑,成了最自然的风情。“好呀,你就把我杀了,等我变成了鬼,时时刻刻缠着你。”

  他不说话,清冷的眼底燃起火焰,心绪既冷又热,真想狠下心来,偏偏对她出不了手。对自己真是恨极、怒极。

  “你想如何?”

  沐滟生沉吟了会儿才答:“还能如何?不就拿你去和你那些弟兄谈条件。”

  容灿其实也已猜到,从方才便在思索如何扭转劣势。

  “你别妄想,我会下令要他们直接攻来,那些火药的威力你也见识过,真要打,这几艘乌篷船是不够轰的。”

  “我知道。”她又展现出无辜的神情,语调柔柔软软,“可是你的弟兄们误入葫芦峡,那峡湾易进难出,他们都自身难保了,除了乖乖听咱们的安排,又能有什么作为呢?”

  他又拿目光杀人。沐滟生咯咯轻笑,“唉,你总爱生气,我是知道的……”

  “小姐,葫芦峡口已到。”外头,阿克达来报。

  “乖乖的,要想着我呀。”她伸手摸他的脸,却被他偏头躲开。“我喜欢你,灿郎……你要记在心里。”馨香扑来,她又任性地偷了他一吻。

  快步出了船舱,映入眼帘是两旁高耸峻岭,河道极缩,为葫芦峡入口。

  “传令,各船之间锁上铁链。”这是安全进出葫芦峡的方法,入峡的船只以长铁链相系,必须留多数的船只在峡口外,如此,才可将已入峡的船拖出,不让峡湾中强大而难以预计的水流控制。

  几名好手很快地动作,八艘乌篷船以铁链连环。

  正待航入峡口,两旁崇岭间的支流响出急啸,忽闻清厉之音,滇门教众无不大惊,领船船舱中,容灿双目陡睁,炯炯有神,唇角淡淡上弯,知道那长啸是六弟宋玉郎所发,意为围击。

  他掀开船帘步出,果如所料,五艘中型武装船夹击乌篷船队,将他们困在中央,而乌篷船因为连环,造成在此紧张时刻,无法独自突围。

  武装船由四面八方轰出十来颗火药,却是一颗也没击中滇门的船,总是差了小段距离,火药沉入水里爆炸,水面不再平静,猛浪将乌篷船队弄得天昏地乱,几名手下还因此跌入江中,所幸他们个个水性极佳,尚能在乱波中稳住身子。

  “停手!莫伤我门众!”沐滟生在混乱中扬声。

  炮声停止,过了片刻,烟灰散去、江面稍息,才闻对方以内力送出浑厚声音。

  “沐家女娃儿,咱们这群汉子也不同你为难,你乖乖把咱的头子还给咱,漕帮就当没这恩怨,往后还是哥俩好、一对宝,你说如何?”张胡子呵呵大笑。

  “我说过,你不会得逞的。”容灿立在她身后,心情很是复杂,神情无变,同伴前来救助,他依然是冷冷的、淡淡的,森森地看着这一切,心中闪过疑虑,不懂为何那连续炮击,竟是弹弹虚发。

  闻声,她回眸轻睐,唇上是一朵无畏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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