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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


  幽幽呢喃中似有哑音,他想问她为什么伤心?可是眼皮好重,他抵挡不住,神智再度飘浮起来,无声无息……

  温暖,火光。

  燃烧的火堆发出“咇剥”声响,琴音断断续续,不成章曲。

  夜的黑暗成为绝对的底色,火光烘托着她,火焰忽高忽低,任着光影在她脸庞和身上嬉戏。她怀中一把苗琴,弦断柄裂,贝齿咬着下唇,小脸尽是惋惜。

  “谁让你碰我的东西?”容灿回复神智后的第一句话,又硬又冷。

  “琴摔坏了,我想修好它,可是身边没带修复的工具。”她扬起秀眉,对他的坏脾气早已视为理所当然,巧笑嫣然地道:“你睡了好久,肚饿了吗?我烤了几条鱼,你快吃。它们藏在水中的石头缝里,鱼身不大却很肥美,我也吃了好几条呢。”小手忙碌,她试着将琴弦拉紧,重新缠住。

  他终究向那名卖杂货的妇人买下这把琴。

  对琴,他一窍不通,至于为何买琴,还带着它追寻至此?他心底有个声音,悄悄说出了答案,只是此时的他却未自觉。

  坐起身,头仍疼着,他抓过架上的鱼张口便咬,鲜美的滋味让心情稍稍缓和,口气不再那么冲了。“你碰我的琴,还穿我的披风?”

  “你身上伤痕抹了透明膏药,不方便穿着披风,我暂时替你保管。”她瞧了他一眼,小手在琴弦上抚过,侧耳倾听,跟着眉心微拧,轻叹了口气,“琴柄上的裂痕坏了琴音,可惜这把好琴。”她素手又拨,古音琤琤。

  其实除琴韵略低之外,容灿不觉有何异处。

  他的衣衫多处破损,两人下坠时,他未有多想以身护她,周身上下让石角锐处磨出不少伤来,伤处上抹了膏药,他凑至鼻下一闻,透着淡淡香气。

  “那一晚,你没来赴约,我等了好久,弹了一夜的琴。”她声音幽静,头巾在落崖时扯掉了,丰厚的发如流泉技在巧肩,鹅蛋脸在火光下有丝脆弱。

  “我爱去便去。”他咕哝了一句,开始进攻第二串烤鱼。

  沉默片刻,沐滟生指尖挑动几个琴音,柔软的语调充满蛊惑,“你没去湖畔,我一直惦记着,想你或许还在恼我……而现下你来了,还冒着奇险救我,灿郎……我心中可欢喜了……”

  见她娇容欲醉、蜜颊酡红,眸光烟霏漫漫,容灿一时间呼吸急促,那句“灿郎”由她口中唤出,竟引得方寸泛甜。

  他撇开脸,勉强捉回理智,清了清喉咙,粗鲁地道:“我爱救便救。”

  “你总爱说反话,我是知道的。”每回对他说这话,她脸上便是那个神态,有点爱娇、有点莫可奈何,口气带着点包容,像是对着一个闹别扭的顽童。“你救了我也救了澜思,我很感激。”

  容灿还是回以冷哼。“我仅伤了那三名男子,未下杀手,你的澜思小妹独力奋战,说不定已命丧刀下。”

  “不会的。”她摇着头,“他们既已受伤,更不是阿妹的敌手,况且那三个人皆中了煨在金鞭上头的毒,愈是运气,毒发愈急,横竖是活不了了。”她说得轻描淡写,论人生死毫不在意,火光映着一张玉容,唇角抿着笑花。

  “你——”容灿瞪住她,心绪好生复杂。

  “我怎么啦?”小巧的下颚一扬,她开始扮无辜,“你倒是说啊!”

  “面若芙蓉,心如蛇蝎。”

  闻言,她笑得备加灿烂,“‘芙蓉’我是知道的,便是白话里头的莲花,你是赞我生得美吗?以前你总是不说,还说我没有汉家姑娘貌美,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存心想惹我生气,但是呵……你今天终是说出真心话了。”在她想法中,蛇与蝎并不可怕,如宠物一般,这句话她听在耳里,甜在心里。

  容灿是又好气又好笑,又头疼又莫可奈何,干脆合上眼莫不作声。

  他盘腿打坐,掌心朝上置于大腿,凝神聚气,再暗暗运劲游走奇经八脉,舒通各处穴位,用以疗养内伤,舒筋活血。

  她没再同他说话,抱着琴,嗓音低柔的唱着歌——

  一天不见一天念,
  两天不见如隔一年。
  这两天,哪天不念几乎遍?
  如今见了,解去我的心头怨。
  这是那萍水相逢,
  也是前世里有缘,
  早注定了你我恩情无限。

  此生此世情不变。

  崖底的第一夜,琴音泠泠,一曲幽幽。

  经过一夜调息养气,容灿内力已泰半复原,全身上下虽受了不少伤,但皆为皮外伤,又敷以滇门独门金创药,伤口不红不肿,已慢慢愈合当中。

  天方透入微光,他便详细观察了周遭地形,在不远处发现玄风堂师姊的尸首,她不如他俩幸运地跌入水里,而是直接摔在砾石地上,脑浆四溢、气断身亡。容灿将她身躯移正草草掩埋。

  仰首望去,两旁峭壁险峻,将天挤成细长狭缝,岩壁陡而湿滑,将融未融的雪覆于其上,若欲施展轻功上跃,虽中途借力点少、着力不易,于他而言,也非极难之事。

  “你走吧,我武功不如你,到一半准摔下来的,我留在这儿不走了。”沐滟生嘴唇微翘,声音清清脆脆,她拉紧肩上男子款式的披风,一手抱紧苗琴,带着一抹无辜的神态。

  容灿怔了一怔,随即宁定,眉自然地纠结起来。“以你的功力绝对上得去。”

  “上不去。”她反驳,咬着唇偏开头。

  “我说可以。”他同她交过手,还料不准她武艺的深浅吗?况且有他在旁照看,他当会保她无虞,怎会任她坠落……忽地,思绪一顿,心中涟漪大起,他对她似乎太过关注,以一种从未有过的方式。

  几个月前,由探子队所搜罗的消息中得知,滇门之中两股势力此消彼长,而她是门主之女、滇门名花,身分非比寻常,在这场渐趋白热化的争斗、浮出台面的冲突下,她成了对手亟欲擒夺的目标。

  所以,他来了,抛下大船的弟兄,刻意追寻她的踪迹,在见地落崖时,毫不迟疑地出手搭救,竟未顾及自身安危。

  他是怎么了?扪心自问,徒然苦笑,许多事便是这般莫名其妙。

  “你可以,我不行的。”她软软地叹了一声,也不理会他,转身沿着水流方向迈开步伐,走得极慢。

  一步、两步、三步……八步、九步、十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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