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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多情却也无情。他心中的怨恼倘若无法平息,即便两人身躯再如何亲近契合,仍是不够。

  就分离一段时候吧,未尝不好。只要知晓彼此身在何方,想寻他、见他,有个确切的方向,不再如无头苍蝇般莽撞盲从,她可以静默地等待,该在出息的仅是每每念及他时,心口发胀般的问痛。

  深吸了口气,平缓那份紧窒,抑压下胃中翻搅的不适,她淡道:“时候到了,他便会回来。”

  格里夸张地叹气。“真不知大爷哪根筋不对了?以往黏您黏得厉害,赶也赶不走,现在转性啦?竟舍得一走不回?就算‘傅家堡’是他老家,也理应带着大姑娘一块儿回去呀!”

  “我忙,没能同他久待的。”不想再继续这话题,白霜月轻捏笔管,试着将注意力放回未完成的信上,嗓音微揉笑味。“你既是摘花,怎不送给心爱的姑娘,总拿来我这儿搁着,成什么事了?”

  “嘎?!啊?呃……咱哪里有啥心爱姑娘?”黝脸竟红得能瞧出暗紫。

  “没有吗?”秀眉略挑,她在纸上写落几个小字,随口道:“那好,改明儿个我跟芬娜说一声,要有别家儿郎对她献殷勤,她也瞧得上眼,那就好在一块儿,没什么得顾虑了。”

  “啊?!这这这……”格里这下子不止脸红得发紫,更是瞠目结舌,声音全打在舌尖上,无法顺溜地说话。毕竟白霜月口中的“芬娜”与他可是青梅竹马,打小一起在高原上生活的,他喜欢那小姑娘很久喽,少男少女间一直是纯纯的爱恋,从未真正表达过。

  见他发窘的傻样,白霜月忍俊不禁便要笑出,哪知他却用力把头一甩,唉唉胡叹了声后,豁出去地道:“这紫黄小花早就有人交代过,非送大姑娘不可,咱不过代劳罢了,怎胡扯到我头上来啦?”

  秀容微讶,笔已顿下。“有人交代过?送我?”

  格里使劲儿点头,肚里的话一股脑儿全倾吐出来。“不就是大爷嘛!他也真是的,知道大姑娘喜爱紫黄小花,他自个儿不送,还得我三不五时地摘花代他送,又不准泄漏口风。他说了,只要咱乖乖按着他的意思去办,便把他那手绝顶轻功教到我会为止!”

  指中的笔“咚”一响掉落,避无可避地在方纸上印染墨点,迅速渲开的墨色把适才花心思写下的字字句句给弄糊了、弄脏了。

  然,她的心却如许澄明。

  格里又道:“大姑娘,您又不是不知,这时节要在雪地里寻到一簇花团有多稀罕,这束小花咱可是从雪原北端的温泉地带找来的!去年冬,大爷领着我去过几趟,那儿地底下冒热气,近池畔的地方还能在大雪天里长出一团团的花花草草。大爷交代要送花,咱为了那套轻身功夫——呃……不是,呵呵……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怎么也得两肋插刀拚上了!”

  澄心静起浅波,情如涟漪,白霜月举手轻压左胸,问:“所以……你这一年多来动不动便摘花相送,是受了旁人指使、威胁、利诱兼教唆了?”

  “威胁、利诱?教、教……教唆?”没这么严重吧?格里搔搔头又抓抓下巴,乌亮的眼珠子溜转了圈,再想想……唔,好似有那么点味道啊!“那个……大姑娘可别跟大爷说呀!”

  白霜月抿唇一笑,不语,面容似有若无地镶上一层幽光。

  “大姑娘……”格里头皮陡凛,以为自个儿说错话啦!

  “嗯?”

  “您、您还好吧……没事吧?”

  “嗯……”她很好,也很不好。

  她窥见那男人柔情似水的一面,很好。

  她思念他,那双琉璃眼底的辉芒早如攀爬大树的藤蔓,密密地、如魔一般地抓牢了她,她亦想以同等力气将自己留在他心里,却得面对与他分离两地之苦,这很不好。

  将那束小花捧在掌心里,秀气的花瓣犹沾润意,鼻尖嗅到的是揉进清雪气味的淡馨,如花的唇将笑抿得更深浓。

  “大姑娘?唉唉唉,您这信得重写了,字都晕开啦!”少年在旁叹气。

  她扬眉,瞅了年轻黝脸一眼,又瞥向桌上那张小信,眸光略顿,最终仍回到手中那团小花上。

  “不写信了。”还能写些什么呢?想说的,哪里是小小一方信纸便能道完?

  他气不消,那好,她也不要他原谅了。

  她偏要出现在他面前,时时提醒他胸口那处剑伤,让他气炸了、怒翻了,也胜过现下两地僵持。

  雪鸽没来。

  今日的天际困残雪蒸腾出淡灰与沉碧两抹主色,云层不厚,仍有几缕金光穿云而落,这诡异的天光与他的心情颇为相合。

  静伫在堡中石楼的最高点,风时而凌厉、时而深徐地摆弄着他的袖底和袍摆,发丝凌扬,他银蓝交幻的琉璃眼像是看痴这一片天,以为如此凝视下去,那幕透光的云层后便会出现什么珍奇的景象。

  前天、昨日……还有今朝,雪鸽都没来。连续三日,渺无踪影。

  为什么?

  心头有股说不出的闷气,傅长霄几要不可理喻地怪起今日不够澄澈的天,害他没法看得更远、更透彻。

  为什么雪鸽不来?

  他没回信,所以她不肯再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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