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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傅长霄不语,流光颤烁的眼似有若无地扣住什么,教人好难猜测。当四目一瞬也不瞬地相凝好一会儿,仅余呼息交错后,那张薄而有型的唇才淡淡又掀。“你可以选择不在乎。”

  未搁置在心,即便失去,亦不觉疼痛。

  她的指抚触着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眸底的傲气蒙上一层柔意。

  “我也想不在乎,偏偏心里有了一个人。他在我心版上凿得好深,如何也抹灭不去……霄,没得选择的,那人是我心中的魔,我打开始便陷深了——没法儿选的,你难道不知吗?”

  他拙于说爱,不安的心却急于向她寻求相属的保证。

  定定望着臂弯中深静的脸容——滚在胸臆间的热流喷爆而出,猛地,他拢紧双臂,牢牢箍住她。

  他听见她讶呼了声,随即温驯地放弛身子由他捆抱。

  他的脸贴紧她耳畔、埋入她丰厚的发丝里,浓烈呼息清楚无比地激荡着她的耳鼓,亦重重敲击她的心房。

  “霄……”肤上淡散着情动的暖意,是他的、亦是她的,肢体与发交缠,两两紧偎。在男人的熊抱下,白霜月勉强挪动细臂,环住他的腰,不动了。

  她轻敛眼睫,软软逸息,在彼此的臂弯中沉浸。

  像是过去许久,久到她几要懒懒睡去,他忽而低语,说了些什么,她没能听清楚,直到那双铁臂缓缓松下力道,她终于捕捉到那些荡在耳边的话——

  他说,语气持平地说:“明日,我带隐秀回‘傅家堡’,你回‘白家寨’去吧,别再跟来。”

  “啊?”她再次怔然,掀唇欲说什么。

  他打断她的话。“你找到我了,不是吗?你该回西塞了。”

  “我、我……你……你要回‘傅家堡’?”喉头不由得发干。

  “嗯。”

  且,不要她相随。

  她想问为什么,方寸一扯,又觉自个儿何必多此一问。

  他的眼冰中有火、暖中泛寒,她望入,在当中跌荡。他心里或者有她,却不愿轻饶她的……这性情,她早便明白的,不是吗?

  尽管胸口闷闷的不太好受,她仍是笑,爱叹气地淡淡笑了。

  “嗯……大姑娘,您这笑……呃……好古怪啊……”

  一大把的紫黄小花随着少年尚未全然转嗓的嘶涩语音递到白霜月眼下。

  她未抬睫瞧向来人,仅瞄了眼那把小花,随即又振笔,徐缓且仔细地在一张巴掌大的方纸上写着小字,边道:“我没在笑。哪来古怪?”

  “您是在笑啊,可又似笑非笑,唔……眼睛瞧起来在笑,但再这么端详一下,又觉笑得有点……嗯……不太开心。大姑娘是在想大爷吧?”

  精瘦伶俐的牧民少年名叫格里,从小随着爹娘在西塞高原上来去,“白家寨”与高原族人的关系向来友好紧密,而格里更是得空便往寨子里跑,以往是缠着白霜月习武,后来与傅长霄结下一段缘。傅长霄见他资质颇美,便开始点拨他几套功夫,却不准格里以师徒相称。此时,他口中的“大爷”指的正是傅长霄。

  执笔之手略顿,若非白霜月立即反应,笔尖一滴墨险些要在纸面上渲染开来。

  见大姑娘没伸手来取,格里干脆把小花搁在桌边,搔搔已会冒出胡髭的下巴,皱起两道粗眉,道:“大爷也真是的,都许久没回‘白家寨’了。先前他教过的那套掌法,咱就是有几个地方想不通透,这么盼星星、盼月亮地想他快些回来,他却把咱们撂在这儿,回沧海之地的‘傅家堡’去。您都回寨子里一个多月了,还不见他踪影!唉唉唉,大姑娘,大爷不是一向最听您的话吗?他不回,您催他快些回嘛!省得咱盼得心痒痒,一套功夫怎么练都不对味儿!”

  白霜月唇角微勾,蜜色的清容在透入屋窗的天光中显得格外宁静。

  她何尝不是在盼着他?

  “龙盘山”的麻烦事解决之后,傅长霄便与她分道扬镳、各走各路。他偕同孪生姊姊返回沧海之地,她则策马往西塞高原。

  回到高原上时,冬季的狂风大雪早收住势态,天候却仍旧冻寒,但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候已近尾声。

  寨中事务交由其他几位当家管着,虽诸事繁忙,一切也都有规有矩、毫不见紊。她返寨后,花了几日时候便进入状况,随即把心力投注在来年开春的准备上头,更是忙得不可开交。

  尽管这般,她每日仍固定写一封小信,信里写满小体字,说的都是寨里发生的琐碎事儿,提东家的母牛生下几头小牛、提西家的羊只卖给汉商挣了多少银两、提矿区生活的改善、提寨子几处老旧屋房要拆掉重建等诸如此类的事儿。

  她从“延若寺”故悟大师那儿相借了五只雪鸽,雪鸽认得飞往沧海之地“傅家堡”的路,它们能轮流为她带信过去,把那张小小方纸传递到那男人手中。信里,她未曾提过自个儿,说的尽是旁人之事。

  实话说了,她不晓得该为自己写些什么。

  他不要她相随。

  他该还恼着她。

  他从未让飞回“白家寨”的雪鸽,带来关于他的一丝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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