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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笑眉,那一次我上兰州,就是想接你回关中,接你回来,然后问你愿不愿嫁我。只是那时你满心满眼都是霍希克了,在男女情爱上,再无我立足之地。”

  “煜哥……”笑眉定住,一瞬也不瞬地看着他,没料到会听到这话。

  “怎么?吓着你了?”他笑,眉宇温朗,神情开清。

  华笑眉用力看、使劲儿瞧,越看越明白,忽地脆声大笑。

  “煜哥,原来咱们一样呢!那时我坦承曾偷偷喜爱煜哥,是因心里有了别人,那个人把煜哥干掉,成了我心头最爱。你现在轻易说出这些话,也是因有谁把我从煜哥心里干掉了,成了你心头最爱,是不?”

  展煜哈哈大笑,笑得轻松畅意,是真欢喜。他再度伸出大掌去荼毒她的发顶,揉得她东躲西躲躲不过,发丝乱糟糟。“煜哥啊——喂!还来啊?不要啦!”

  林子里,众人围聚的这一端,一双清眸淡淡地、不着痕迹地啾着小池畔那双男女,然后,她微微笑,合起眼皮,静听着池边那男人朗朗的笑音。像是许久没听到他这样大笑了呢!从她提及要出关外的事之后,他整个人就沉沉的,有什么压在他胸中,那无形的东西她没办法碰触,却心疼起他。如今他开怀笑了,真好,真好,她喜欢听那笑声……

  有人蹲在她身边,用闲聊般的语气问:“这就是你要的吗?”

  易观莲缓缓掀睫,她没瞧霍希克一眼,两人的目光同时都落在小池边。

  “是我要的。”她微声道,唇角有软弧,愈益觉得跟这位大名鼎鼎的银毛虎大爷当真交浅言深啊!

  “为什么笑?”霍希克又问。

  “我要的已然成真,心里快活,自然要笑。”

  “既是笑,又为什么哭?”她吸吸鼻子,抓起衣袖揭掉滑至下巴的泪珠,泪落无声,她由着它们纷坠,彷佛事不关己。

  吸着气,她力持平静,带笑低语:“因为痛啊!”

  ……要作朋友、作知己,你心意唯我能知,心袒既惦着她,就该坦坦然面对……我是你的知己,就该劝你这句话……

  ……即便作了真正的夫妻,我也不会要你忘记,你愿意忘就忘,忘不掉,我可以陪着你,无所谓的……

  这三日,展煜与她宛如陌路人,知他心里有气,恼她偷偷出关外,而他不来与她说话,她也就不知该如何跟他开口,所以就默默僵持着。

  庆幸的是,笑眉的脾性与她全然不同,笑眉天生热情爱笑,有她在,他也就不会恼恨太久。只不过啊,她以为自己承受得起,以为真能无所谓,其实是把自己瞧高了。眼睁睁看着他对别人笑。静谧谧倾听他清朗笑声。

  她竟是欢喜却也心痛!

  这矛盾滋味恰符合她孤僻性情,只是万万没料到这痛会这般厉害,蚀心蚀魂,然后泪水像有自个儿意识般拚命掉。

  她几要不能呼息……

  这是她要的、这是她要的、这是她要的……合起眼,她不断在心里告诉自己。

  霍希克神情依旧慵慵懒懒的,连递条巾子给她擦泪也没有。

  一会儿,他立起,双臂盘在胸前,仍是闲聊语气。

  “今晚咱们会在进兰州的最后一个驻扎地过夜,我那里有些人手,倘若真痛得受不住,想来个眼不见为净的话……”略顿,咧嘴一笑,两排白牙真闪。“我能安排。”

  §第十章

  那苦涩滋味如呕血般从心窝直起,满满占据喉间。

  倘若真痛得受不住……我能安排……

  有谁要帮她安排,若她受不住,能安排什么呢……倘使真能,那好,那好啊,就由着谁安排吧!她并非无所谓,不是不在乎,反倒是太过在意,她连自己也骗,以为真无所谓……她想那男人开怀朗笑,心中再无遗憾,想望成真,她才知有多痛,欢喜又疼痛。

  她性情不好啊,如此苦郁阴沉,还是安静地避在小小所在,别扰着谁……

  您这脾性啊,外柔内韧,强起来要人命……

  咱可怜的小姐,算嬷嬷求你了,你也该醒醒呀……

  嬷嬷?隐约听到那熟悉苍老的叹声,好似对她又说了许多,易观莲想应声,然出气多、入气少,挤不出盘纠在舌尖的话,心头一窒,她昏昏然蹙起眉心,这痛让她神智醒了几分,眼睫颤颤掀开两道细缝。

  “观莲?观莲?来,喝药了。”

  迷蒙景象渐定,有了轮廓和远近之分,此时坐在榻边的人跟伍嬷嬷有些像,跟娘亲也像,不是身形像,而是一份感觉,都温温暖暖的,教她忍不住依偎。

  “乖,喝药了。你病了三日,身子还高热着。这药是苦,但良药苦口,你忍着点,得乖乖喝完啊!”

  “苦大娘……”她记起这妇人,记起身所何在,记起霍希克帮她安排了什么。那一夜在进兰州的最后一个驻扎地,有一小队人马要入关中采药、购药,带头的就是眼前这位苦大娘。苦大娘不是银毛虎的手下,却与银毛虎关系紧密,与展煜也相识,霍希克要她暗中随苦大娘走,于是,她上了人家的马车,在夜中赶路,往来折腾着,她的心病了,身子亦病。

  苦大娘此时托着她的颈,她勉强撑起,乖顺地张唇喝药。

  药好苦好苦,舌尖至舌根全苦到发麻,她仍皱着秀眉一口一口吞下。以往她喂爹、喂嬷嬷喝药,总得僵持一阵,如今换她病了,不能再给别人添麻烦,她得赶紧养好自己。

  “……苦大娘,对不住,我拖累您了……”

  “没事没事,我要其它人先行,你病着,咱们就留在这半道的栈馆歇上几日,等你转好再说。”

  喂完药,苦大娘拿巾子按按她唇边药汁,再端来茶让她漱口。

  “谢谢大娘……”易观莲声音低微,眼皮再次倦倦合起。

  “乖,觉得累就多睡些,醒来就精神了。”苦大娘安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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