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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一


  为何一径垂着颈项,不抬头看他?

  倘若能看入她的眼、看她神态细致的变化,他也较好猜测出她的想法啊!

  这种急躁又得拚命按捺下来、想她欢喜又不知该如何拿捏手段的心情,他还是头一次尝到。如果……她真想闲聊,从聊天中慢慢进入“佳境”的话,那他就陪她聊,怎么聊都成。

  张唇,他正要说话,易观莲低幽幽的柔声却抢先一步逸荡而出!

  “展煜,我要的虽然是名副其实的夫妻姻缘,并不是非得在今晚办到。我……我是喜爱你的,你该也瞧出了。能和你作夫妻,我很欢喜很欢喜,欢喜到很怕醒来后发现这仅是一场梦……我性情不好,无趣又别扭,往后要请你多体谅,我也会努力学的,你给我时间,我总能学好——”

  终于,他瞧见她的眸、她的脸了。

  她抬起蛲首,秀气五官漾着柔色,竟是怯生生的,连唇上那抹笑亦带羞涩。

  “展煜,等你觉得可以,我们就在一起吧。到那时,我们作真正的夫妻,我会等你,一直等着。”说完,她咬咬唇,眸光略飘,极不好意思似的。“反正,我哪里也去不了了……”

  她的情意尽现,在简单的字句里,每一音都听得出她的情。展煜定定然瞪住她,有好半晌,他脑子里一片空白,如他这般聪明之人,也有说不出话的时候。他哪里值得如此对待?

  他究竟有什么好,竟能入她的眼、她的心?

  而这个傻气姑娘,不懂得好好替自己挣些什么,反倒一心为他?

  她说要等他,是怕他心中余情未了,无法摆脱又得强迫自己摆脱吗?

  左胸轻绞,他大手覆住她抚着喜锦的柔萸,两人手温皆暖,他较她温烫几分。

  既作了夫妻,他允要照顾她,那就是一生一世。

  感觉她小手略颤,随即放软在他掌心里,没要抽离,他内心浮出淡淡欢愉。这欢愉感慢慢扩散、扩散,很庆幸她的允婚,让他有弥补她、照顾她的机会,而得知了她的感情,他丝毫不觉排斥,还……相当欢愉,这欢愉究竟会如何蔓延,他也很好奇啊……

  咕噜。

  咦……什么声音?易观莲红着脸,瞪大眼。咕噜咕噜。这声音是……展煜挑着剑眉,瞧瞧她的肚皮,再瞧瞧自个儿的。“你肚饿了?”

  “你肚饿吗?”

  肚子打响鼓。第一声是今日被摆布得很彻底,紧张得只来得及在上花轿前喝下一小碗鲜粥的新嫁娘发出的;第二声则是宴席上只顾着挡一波波涌来敬酒的贺客,没能多吞些食物的新郎倌所打的。

  这算是……妇唱夫随吗?

  四目再次相交,蓦地,两人相视而笑,笑得自然轻放,真如知心朋友。

  “偏间小室备有热水,你先沐浴换衣,我过去灶房拿些热食,等会儿咱俩一块儿吃。”他柔声道。

  “……嗯。”

  “要我唤丫鬟过来吗?”

  她摇摇头,瞧见他笑,才意会到自个儿也扬着唇角。一会儿,他离去了,随手将房门关妥,易观莲坐在喜榻上听着那已熟悉于怀的脚步声,直到声音淡远,她轻轻吁出口气,动了动被他紧握过的五指,脸上的笑一直在。

  半年后

  初夏。

  棉铃刚生成,尚未吐絮,几位棉农在田中忙完一阵,大伙儿聚在坡埂上的竹草棚内暂作歇息,喝碗清茶兼闲聊几句。

  一名黝黑精瘦的老汉揭掉头上笠帽,刚从井中打水上来,甫直起身,眼角便瞥见远远黄土道上,有人策马而来。

  马奔近,来人身形渐清,老汉眯眼恍悟一笑,扬声道:“哟,是煜少爷回来啦!”

  展煜稍稍放缓马速,未出口寒暄,仅朝竹草棚这方微笑颔首,算是跟大伙儿招呼了,随即,双腿再次夹紧马腹,朝众人心知肚明的所在飞驰而去。登时,竹草棚内的聊天话题顿转,不谈张家的肥牛瘦羊,不说王家的阿猫阿狗,就说那位“华冠关中”大掌事的古怪行径。

  “听说是走了趟两湖,华家几个大铺都在那儿,按时候得过去巡看,只是这次回来得可快啦!唔……”很认真地扳着手指计算。“哇啊!算算还不到十日,得办事、得赶路,算他了得!”

  “又不是头一遭。”有谁乐呵呵地笑,十足了解地道:“到底是成了亲,家里有个牵挂,自然要这么赶来赶去哪!”

  “……说到这儿,咱曾听说,他那时是强娶人家的。唉唉,难怪那位‘师匠’夫人总是凝着一张冷俏脸给他看,可怜啊——”

  “更可怜的是,人家脸色越凝淡,他还越欢喜,这位大掌事实在愈来愈怪——”

  竹草棚内的东家长、西家短仍继续着。

  一刻钟后,那位据说愈来愈怪的大掌事终于快马抵达易家堂。今日并非织锦教授的日子,但堂上仍来了十数名大娘和姑娘,各坐在近日方又改良了小地方的织机前,练习挑花技巧。几名易家堂的织娘则在一旁理线、按织图配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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