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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莫名地,热气亦窜上他面皮,左胸跟着促跳。

  他故意又问:“观莲,为什么不气我、恨我?我夺你清白,毁你名节,那一次对你而言,过程并不愉快,你很痛,不是吗?为何要百般容忍我?”

  易观莲满面通红,一身雪白的孝服更把她那张红得几要滴出血的脸蛋衬得清楚无比,每处细态都逃不开男人的凝注。

  牙一咬,她冲口而出。“我是尽义气!”

  “义气?”展煜明显一怔。“是!就是……尽义气!”每字都用力。他要真信,那也不必在商场上混了,“华冠关中”的大掌事直接拱手出让。尽义气?她还真说得出口。拿这种借口堵他,他都要……替她汗颜了。但越看她,看着眼前这样的她,被摸透心思仍要稳住面子,明明害羞却直要板起脸,实在教他好气也好笑,怜惜之情不住冒涌。

  “观莲,你尽了义气,那我也得尽义气,不能输了你。”他一脸自然,微拢笑意的深瞳再认真不过,难得外显的蛮劲又起,道:“我们成亲。你不让我尽义气,我只好强娶。”

  他绝对是看出来了,知道她确实对他怀有情意,不堵回她的“义气之说”,反倒拿来倒打她一耙。他根本是逼婚,说什么“作夫妻、作朋友、作知己”的,逼得她甘心情愿往坑里跳,深受引诱,一颗心坪坪响,撞得胸房既痛又热……

  他心里仍有华笑眉的影儿,他不介意让她知道,而她心里有他,他已然看出。

  就这样跟他在一块儿,走一辈子,情路不同心,是否也能相互安慰,她不知道,却很想很想知道,而唯一的方法……就是跟他一起往坑里跳。“……我、我不要作有名无实的夫妻。”她发顶怎么还没热到冒烟?见她意志松动了,展煜胸中顿时一弛,才知自己适才亦紧绷着。

  感情发软,他微微一笑。“好,全依你,就作有名有实的夫妻。”

  他的说法让易观莲又遭一波热潮袭身,热烘烘的,热得眼眶都刺疼起来。

  “你心里有别人,我是知道的……展煜,即便作了真正的夫妻,我也不会强要你忘记,你愿意忘就忘,忘不掉,我可以陪着你,无所谓的……”

  展煜一时无语,深深看着她。

  易观莲小心稳着呼息,爹爹过世,她没哭出声,眼泪总静谧谧地流,这些天,她的眸子时常红红的,此时那双坚毅的清眸又红了,匀颊有两行泪,也不晓得要擦。

  一幕黑影朝她罩下,展煜叹息,终是忍不住将她拉进怀里。

  她的身子原属纤细修长,近来又瘦了许多,他心中一惊,双臂再次收拢,很想给她安慰,想怜惜她,想为她多做一些,很想很想。

  “观莲,让我照顾你吧。”

  §第七章

  婚事来得仓促,又是带孝之身,易观莲就要一切简简单单,但再如何简单行事,由华家操办的一场喜宴仍少不了席开百桌,热烈地闹过一晚。

  入夜,大红灯笼高高挂,小红灯笼沿着迥廊连作一长串,一直串连到展煜所住的院落,连进蝶形拱门,再连上行廊,直到他的寝房门前。从今晚起,这间宽敞的寝房不再独属他。

  丫鬟被遣退了,房中燃着一对粗圆喜气的龙凤红烛,新纸窗上贴着许多“喜”字剪纸,易观莲身穿嫁衣端坐在喜榻上。缀着红珠串儿的头帕已揭去,她眨眨眸,入眼的尽是大红颜色,眩得她有些头昏,尤其是瞧见那个也一身喜红的男人,她晕眩感更重。展煜才刚刚掀开她头帕不久,此时,他走到摆满小果、小糕点的桌边斟了两杯酒,静静又回到她面前,坐在她身畔。

  他朝她温暖一笑,目光徐定,把其中一杯酒递来。

  易观莲微颤着指尖接下酒,清眸不离那张俊颜,听到他缓声道——

  “观莲,交杯交心,望夫妻一世,相互扶持。”语毕,他持杯的手探来,把她紧握小酒杯的手勾住。

  她方寸陡热,知道今朝一成夫妻,必能得到他真心对待。

  她原不敢作这样的梦,梦境太虚迷,没料及有美梦成真的时候,如果再不知足,要天打雷劈的。

  低应一声,她轻吸了口气,同新婚夫婿共饮合晋酒。

  展煜取走她手中空杯,一并放在榻边矮几上,两人四目相对,他神色温煦不变,面皮却隐隐泛热。洞房花烛夜,良宵自该珍惜。他想珍惜她、补偿她,但他们第一次的肌肤之亲对她来说太不堪,既是要作有名有实的夫妻,他的人便是她的,一切决定在她手中。

  她若还怕着,那来日方长,他跟她一起慢慢来。

  如果她今晚就要他,那便……便……

  “这是我亲手织的,好不好看?”易观莲忽而低柔出声,大红袖底露出圆润指尖,来来回回轻抚覆在榻上的喜锦。

  锦面是“莲生百子图”,无数枝红莲绽放,有叶、有藕、有状如娃儿脸的莲子滚满锦边,正所谓“连成佳偶,子孙满堂”。

  展煜不禁一怔,若有所思啾着她指尖下的锦纹,再看向她轻垂的脸,心弦悄悄一扯,也低柔答道:“好看。”

  胭脂唇笑开了,是难得的露齿欢笑,她点点头。

  “好看就好。搁在这儿的是‘莲生百子’,易家堂那儿的新房放的则是‘鸳鸯戏水’,两边的新房都布置了,往后,我继续在易家堂教授织锦,你若出城来寻我,时候晚了,咱们也有地方睡,你说好不好?”

  “好。”他答得干脆。五指仍抹着锦面,易观莲又道:“偷偷跟你说,其实啊,我从没看过莲花。”

  似有若无地叹气。“我名字里有‘莲’,‘观莲’不就是‘赏莲’、‘看莲’的意思吗?再有,莲花还是我拿手的织锦图纹,但活到这么大,却从未见过真正的莲花,好奇怪是不?”

  “你没见过,却能凭着绣片、图纹来想象织就,不愧易家锦‘师匠’之名。”

  她逸出笑音,笑得清灵好听,她的笑感染了他,让他也露齿笑开。

  然后,展煜发现心跳得有些快,得费些劲才能稳下呼息。

  她会怎么做?

  又……希望他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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