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阁网 > 雷恩那 > 愿嫁玄郎 | 上页 下页


  我在明、敌在暗,不能再一味姑息、一直处于被动的挨打局面了……刀恩海将她泛凉的小手塞进锦被里,嘴角轻抿,深目炯峻。

  “五毒派”擅使毒,艳红小蛇的尖牙一嵌入血肉里,不放尽牙囊中的毒素绝不罢休,那时,他摔碎了她珍贵的“鸣凤琴”,也赔上一只左臂,如今她又成了这模样……

  胸中既惊又怒,心湖再难平静,一时间分不清是为自己、抑或为她。

  他深深呼息、暗自调气,片刻后才道:“你爹娘现下正在前厅与我阿爹商论要集结中原武林对付‘五毒派’的事,还要请最好的大夫过来瞧你,若你乖乖养病,不久后定又能起身弹琴。”而他也得加紧练气习武,让体魄更形强悍,才能对付敌人。

  “病若好转,我求阿娘买琴,再来弹给你听,好不?”她问。

  他听不懂的。不过这一次,他把话留在肚子里,竟说不出口,只僵着脸微微颔首。

  杜击玉幽幽一笑,眸光瞅向他塞在腰绑上、空荡荡的一袖,又静静回到他刚峻的脸上,美脸儿忽地笼上了一层不符稚龄的神气。

  “……恩海,我一直想替你做些什么,可你这么本事,我又能帮你什么呢?你的手不见了,我很难受,那阵子你躺在榻上,我每晚都哭,心好疼的……都是我不好,反应慢吞吞的,什么也不懂。你别瞧我生得美,我有时其实挺笨的,所以……我是说,如果往后你要有事我帮得上忙,你一定、一定要告诉我,一定、一定要啊,好不好?”

  沉肃的眉眼定住不动,听着她的喃喃话音,刀恩海暗暗收握五指。

  他想告诉她,他的断臂无关她事,不想她自责。虽断一臂,但休养过后早已恢复强健,照样能策马、习武、狩猎,做一切欲做之事,他的右臂肌筋甚至变得更强、更发达,蓄满了力量。

  但想归想,他口拙得像根木头,仍不言语。

  杜击玉似也料及他没啥儿反应的反应,径自将他的沉默当作应允,菱唇一牵,眼眸困顿了,无力地合起。

  “唔……好困……恩海,让我先睡会儿,睡一会儿就好,若我没醒,你记得把我唤醒,别让我一直睡、一直睡呀……我还有话同你说呵……”下意识轻咳几声,像是畏寒,半张病脸缩进锦被里,两排扇睫在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上投下淡淡阴影。

  她一下子睡沉了,周遭静谧谧,凝神的檀香气味飘浮不散。

  胸中浮动兀自不停,他不是很明白,想着她适才要他“一定、一定”得承诺的话语,眉峰微弛,抿着的嘴角也淡然地流泄了一丝软意。

  她小小年纪,又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的弱质姑娘,他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沦落到需要她帮忙的地步吧?

  不可能!

  这事……永不会发生。

  ***

  然后,岁月持续往前,无情也多情地往前。

  总是这般,春风、夏木、秋叶、冬雪的,在诸事纷扰的世间沉谧也活泼地嬗替,忽忽而过,不意间已流转了无数个四季,成就了许多个年头。

  自在飞花轻似梦,依他这等刚直、木讷又朴拙到教人发指的脾性,作梦对他而言原是件奇怪的事。

  但不知从何时起,他有了梦,梦境浑浑沌沌的开始,随着年岁增长愈益明显,他渐渐记住了它们。

  他的梦也像他这个人,中规中矩得有些儿无趣,没什么天马行空的想象,只习惯重复着一幕又一幕真实发生过的人事物,只是那样的场景有着同一个女主角,那个爱弹琴、美得“吓人”的姑娘。

  虽说相处的时候不算长,这十三年来,至多是每年上“南岳天龙堂”拜会、盘旋几日,他才会与她相见,但诡谲的是,他时常梦见她,特别是近两、三年,那张病中犹美的脸容在他的梦境里越显清晰,清晰到让他不由得记住了她五官的种种细微神情。

  ……我带着琴来瞧你,原要弹给你听的……

  ……我有听你的话,很认真地背谱、练弹,我不怕吃苦……

  病若好转,我求阿娘买琴,再来弹给你听,好不?

  自然,他听过她的琴音了。

  她弹得如行云流水、兴致洋溢。

  他一贯地面无表情,只觉她指下音色美好。这些年她虽气虚体病,在琴艺上亦着实下过苦工。

  拨弹琴曲时,她总特别快活,似是忘却身上的病痛,或者正因如此,他明明对那玩意儿一窍不通,听过无数回也捣腾不出个所以然来,仍会按捺性子由着她去弹。

  对那些关于她的梦,他不太愿意去深究,也懒得思索太多,他一直认为是无谓的,无谓之事,毋庸自扰,就由着它去吧。

  只是事到如今,他被逼得“走投无路”,许多事开始由不得他了。

  然后,刀恩海忽地有所顿悟,原来许多时候,话真的不能说得太满。

  若说得过满,在当下把退路全给封死,待出了差池,弄得进退维谷才来掌自个儿嘴巴,可就是狼狈了啊!

  不过……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吧!他十三年前的那一次沉默,倒是无意间替自己留下了后路,教他今日真“厚颜无耻”地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姑娘求援,也不会搞得太难堪吧?

  坐在“天龙堂”的大厅里,他心中竟是苦笑。

  今年的秋似乎来得早了些,桂花纷纷染白枝桠,又纷纷教风吹离了蕊心。在城外、在河岸、在他策马往南的一路上,随处可见秋临景致,让他鼻尖总嗅到那股淡混了泥味的自然清香。

  此番,他再次代表父兄南下“天龙堂”,虽说是作江湖上、门派对门派之间的寻常拜访,但“南岳天龙堂”与“刀家五虎门”的情谊毕竟不同,杜天龙夫妇见着他,着实亲热地与他说话,早将他瞧作一家人似的。

  杜夫人在谈话间还对他问及了近来家里的状况,刀恩海沉稳以对、据实以告,表示家人都安好,而娘亲从去年入冬感染风寒,在床榻上连躺了好几个月后,如今病情也见好转,应无大碍。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仍得好生照看才行啊!”杜夫人轻声叮咛。

  “恩海贤侄难得来一趟,索性就多留些时候,我让管事将几年前购得的老山参和几味补气的药材准备一番,离去时好让你带回‘五虎门”,给你娘亲补补身子。”杜天龙坐在紫木太师椅上,轻拂了拂及胸的美髯,语气温和,双目如炬地望着端坐在堂下右侧的黑衣男子。

  刀恩海黝脸沉静,恭谨道:“杜伯伯、杜伯母的好意,恩海心领了,只是老山参和几味补药定是极难到手,这礼太过贵重,恩海不能——”

  杜天龙抬起手阻断他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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