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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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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侧厢房是“刀家五虎门”专门用以招待外人的客厢。 寻常时候,西侧这儿并未住人,但今日府中有贵客到访。他原随父亲至东城门外的大广场教授武艺,与民团和县衙的兵勇一起操练,刚进家门便听闻此消息,而几位长辈尚在前厅相谈,他连口茶也不及喝便直接至此。 又出事了吗? 来到那扇门前,他忽地顿下一反常态的急促步伐,目中辉芒敛了敛,只剩裹在黑衣劲装下的胸膛起伏微剧,稍稍显露了浮动的心绪。 放松右臂紧握的拳头,他深吸了口气,眉峰仍紧,极不爱这种受旁人、旁物影响的感觉。 待气息回稳、面色定下,他抬起右臂缓缓推开房门,套着黑色功夫靴的大脚跟着跨进,随即又不动声色地阖起门扉,静静朝位在一扇花鸟屏风后的床榻边走去。 榻上伏着一个小小的身子,那孩子面容朝内,一床锦被几乎罩住全身,只露出一头凌乱却细软无比的发丝。 放在榻边高脚小几上的金炉里,燃着用以安神的檀香,他也不怕烫,伸指拨弄里边细碎的擅香木,让其得以完全薰燃,使气味能持续久些。 房中好静,静得似乎仅剩自个儿的心跳。他坐在榻边,双目一瞬也不瞬地注视着那头乌亮的柔丝。 某种诡异的恐惧突然袭上心胸,他下颚一抽,忙伸出右臂,粗犷略方的指头拂开披散在小脸上的黑发,探向对方秀挺的鼻下—— 那气息似有若无,虚弱如游丝,他恐惧略减,胸中却充斥着无以名状的郁闷,胀得发疼。 此刻的感受,较之去年春他因出了事儿、不得不斩断左臂来保住一条性命所生的肉体疼痛,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教他惊愕得又拧起眉峰。 “嗯……唔……”沉睡的小脸突地动了动,模糊地逸出嘤咛。 他迅捷地收回手,就见半埋在锦被和秀发里的脸容转了过来,细致的眉轻蹙,扇睫颤了颤,终于掀开一双雾瞳。 那雪白小脸十分稚嫩,五官却生得美极,秀丽的眉眼、秀丽的唇鼻。见到坐在榻边、浑身玄黑的独臂少年,那张精致到了极处的软唇儿微微一笑,颊边自然地漾开两朵小涡,不似人间品质。 “恩海,‘南岳天龙堂’终于托人找着失传已久的独臂刀谱了。我随着爹和阿娘……特地从衡阳那儿给你送刀谱过来,爹直说你的资质奇佳,根基又打得极稳,如今若再练刀谱上的武功,定会成为厉害的人物……”杜击玉软嗓略哑,说着说着,眉心一拧,竟咳了起来。 左胸因她的咳声再次紧绷,刀恩海的脸色沉了沉,单手拉高锦被,想将她裹得密实一些。 蓦地,从锦被里钻出一只润玉般的柔荑,抓住他的指。 目光再次移向她,那张被黑软乌丝圈围的稚气小脸尽管苍白无血色,却仍美得惊人。 她静谧谧地瞅着他,眉心染着浓浓倦色,却固执地不愿合眼睡去。 “恩海……咱们在来这儿的路上出事了,那些半路打埋伏的人穿着装扮不像汉人,袖里也藏着小红蛇,就跟那时藏在‘鸣凤琴’里的小蛇一模一样,红艳艳的,瞧着教人害怕……爹、阿娘和师哥们同他们斗起来了,我躲在马车里,抱着我新买的古琴和装着独臂刀谱的木匣在车窗下偷瞧,后来……后来有人闯进,爹他们不及赶来,我尖叫,叫得好大声,那恶人把我的琴打碎了……咳、咳咳……可是刀谱还在,我把它抱得好牢。琴可以碎,但刀谱不行,它还在。恩海……我很勇敢、很强吧?”一脸病色,颊边的小涡却愉悦地漩动,她语气带着自豪,率性地对他邀功。 刀恩海胸中发热,仍面无表情、定定地凝视着她。 他用好轻的力道回握了她略凉的小手一下下,像是欲将内力渡进体内温暖她,又怕她虚弱得难以承受。 好半晌,他终是出声,嗓音沙嗄。“那些人给打跑了,你合上眼再睡。” 她长睫眨了眨,固执地不愿覆住那双雾眸,忽道:“……那是阿娘帮我新买的琴啊,可惜被打碎了。恩海,我带着琴来瞧你,原要弹给你听的。李师傅说我学得好快,说不准到了明年,他就没本事再教我了。咳咳……我有听你的话,很认真地背谱、练弹,我不怕吃苦,我不要旁人一直心疼我……恩海,你很好,不心疼我,很好……呵……我学会好多曲子,想弹给你听,咳咳……可是……可是琴坏了,没法儿弹了……” 他拙于言语,不太晓得该如何安慰她,沉吟了会儿,道:“我听不懂的。往后再买一张琴便是,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坏了就坏了,无妨。” “唉……”她不由得笑叹,似乎对他“听不懂”的执念有些无奈。 他猜不出小女儿家的心思,只觉她白惨惨的气色和脆弱的咳声直击他心窝,那感受极不舒服,不由得低声又道:“你受了伤,再睡一会儿。” 杜击玉摇摇头,白颊在枕上轻蹭,软软笑着。“我好久、好久没见你了,我不睡,想同你说说话。” 同一个小小姑娘会有什么话可说?刀恩海先是一怔,忽地想起适才从前厅匆匆来此的心绪,那不像他。 他想,他会如此不寻常,多少得归咎于她是在前来“五虎门”的途中受的重伤,且又为他送来刀谱,基于道义,他紧张她亦是应该,没什么好值得深究的。 “这里是刀家,我天天都在,不会跑走。” 左胸仍因她率真又稚气的话起了波动,他少年老成的五官刚峻如往,但在注视着她时,黝目中轻晃幽光。 “不成的,恩海,我不能再睡……”她抬起锦被里的另一只手,揉了揉眼,模糊又喃:“我听见爹和阿娘、还有几个师哥们说的话了,他们以为我睡沉了,可是没有,我没睡……那个恶人发掌把我的琴打碎,也把我的身子打坏了。爹说,我受这伤,伤得好重,气都被打乱了……娘在旁边一直掉泪、一直掉泪,怕我睡着、睡着,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别胡说。”他背脊一凛,下颚绷紧。“不会有事的。” 她怔了一下,眉心有几分清明,忽又软软笑开。“恩海,你总这么说……那时候,你也说过同样的话,我一直记得的。你说不会有事,要我别哭、别怕……可到得最后,刀世伯和爹他们还是不得不斩掉你一只手啊……” 他明白她话中之意。 “那时候”指的正是去年,他首次见着她的那个烂漫春日。 当时,他在小亭的石阶下伫足回首,惊觉到那只小犬仔异于寻常的躁动,在千钧一刻间救下了她。 那些从琴腹中漫爬而出的艳红小蛇后来经过杜、刀两家联手追查,才知是四川境西“五毒派”所动的手脚。 “南岳天龙堂”在江湖上兴与人为善,堂主杜天龙人面极广、豪气重义,常受黑白两道所托,为人说项,排忧解难。 两年前,“五毒派”教主之子在一次比试中意外死于中原武林人士之手,怕事态越闹越大、不可收拾,杜天龙当时曾义不容辞地会同几位江湖上颇具威望的武林耆老,齐上“五毒派”拜会五毒教主,双方当下虽未撕破脸面,却不知对方一直在寻机报复,竟至今日在道上埋伏,“天龙堂”会惹来这无妄之灾,也是始料未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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