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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心中愕然,连忙放开双手,她脸发烫、方寸好热,低低又道:“谢谢你……”

  鹰雄低唔一声,有些不明究里,但见她眉心松解,两颊笑涡轻轻,他的唇便跟着上扬了。

  两人忽地静下,同时往外望去,小船在江面上和缓移动,不远的岸边,火光点点,是在草丛中穿梭来去的萤火虫。这场景、这时分,再再与两年前相同,连江上的月色,亦是这般清和。

  “我听见不少你的事,这两年,‘天下名捕’与地方官府大破陇山一带八个贼窟,还在陕北逮住杀人不眨眼的霸王刀,在北地也有一番建功,你总是这么东奔西跑的。当日……你走得好潇洒,说也没说一声,我、我……我阿爹他……”话忽地一转,她小脸微垂,声音有些紧涩,“他嚷着要请你喝酒,你已经离去,你知不知道,他、他好生失望。”

  鹰雄怔然,记忆回到二年前的初会,一把凤鸣剑,一个心思缜密的小姑娘,他的底细毫无预警教她看穿,当时万般错愕,情况难明,超出所能掌控得太多,不告而别似乎成了惟一的解决之法。

  然而,这算是逃避吗?

  不!他内心坚决否认。他发过誓,誓言尚未达成,他不能回去。

  “下回,我定上四海镖局拜访,提两坛美酒登门请罪,与窦爷畅快一饮。”他四两拨千金地回答。招弟瞧着那张男子峻容,细细打量,几要望入他神魂当中。这男子呵……有太多的秘密、太多的故事,在眉宇和嘴角处,刻划下细细的印痕。

  轻轻地,她叹了一声:“这趟到温州,你会去瞧你的义弟义妹吗?”

  鹰雄目光烁了烁,下颚微绷,淡淡道:“自然要去瞧瞧。”

  “去的时候,能不能同我说一声,我也想跟。”事实上,每回走镖至温州,她定会到临水边的那处双人冢走走,为了什么,她也说不上来,或者,心中某处偷偷盼着,以为能遇上谁。

  闻言,鹰雄剑眉挑得老高,定定地审视她,但姑娘的小脸很是平静,轮廓教夜色晕得模糊,看不出什么端倪。

  不等回话,招弟唇嚅了嚅,幽幽又语:“那……你回不回安家堡瞧瞧?”

  说这话,需要极大的勇气,她知自己多管闲事,可是偏不能克制。

  果不其然,他神色瞬间僵硬,气息陡重,目中审视的意味更浓更厚了。

  招弟毫不畏惧,大胆地迎视,唇上甚至展露出一朵温和笑花。

  空气仿佛一下被抽光了,他胸口闷极,猛地起身步出船棚,面对江面立在船尾,夜风拂过,挟带凉意,稍稍减去胸臆间的灿意。

  身后传来声响,那姑娘裹着一件被风,盈盈来到身侧,吐气如兰:“我是局外人,毫不相干,是不该管鹰爷的事,也不懂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但我见过安家堡的老爷夫人,这么可亲和蔼,还有那位老管家……这两年,我一直想着这件事,搁在心里头好些时候了,无法排解,我帮不上他们的忙,觉得很过意不去……好不容易,我终能再见着你,有些话定得对你说,也顾不得是否会惹恼你了……鹰爷,”她轻声唤着,瞅住他侧面刚峻的轮廓,“你不回去,他们总是盼着、等着,要一辈子失望,你真这么狠心……”

  她绝对是个心肠柔软的姑娘,将旁人的事记挂于心,久久没能放下。还甘冒风险,大着胆子撩拨他内心私事,两年前如此,两年后依然,他该拿她怎么办?

  两人在船尾伫立许久,鹰雄默不作声,浑重的呼吸转为轻浅,而招弟咬着唇,以为自己又搞砸一切,彼此之间的关系将再次僵化。此刻,竟听他启口,声音低沉沙哑:“不会一辈子盼着的,我总是会回去。”

  他没动怒,只是神色不定,下颚的线条仍微微绷着。

  他竟没动怒,还愿意跟她说话?招弟心中又惊又喜,努力按捺着,声音像是受他传染,也变得沙哑起来:“什么时候?”

  鹰雄收回目光,侧首与她相视,这次,他没迥避她的问题,静静地道:“鹰家和安家是三代世交,父母双亡时,我十岁不到,安老爷将我接至安家堡,视如亲生。爹临终前交待,要我认安老爷夫妇为义父母,而义弟当时好小,他是安家惟一的血脉,如我一般,我亦是鹰家单传,至于义妹……”想到故人模样,他唇微牵,顿了顿才道:“她是义母在庙外捡来的小婴孩儿,没爹没娘,义母见她可怜,便将她留在安家堡,我还抱过她,好小好小,整个缩在襁褓里,很是娇嫩。后来,我们三个一同学武,义父见我资质尤佳,特请名家点拨,还送我到关外拜师学艺,离开那时,义妹拽着我的衣袖,哭得好不可怜,她呀,总说将来要当个豪气的江湖女侠,却哭成那副模样,全是女儿家的神态。”

  他忽地不语,月夜下的面容闪过一丝柔和,心绪荡开,那神情教人捉摸不定。

  “鹰爷……”招弟唤出,胸口微紧,隐隐约约,似乎……明白了某件事。

  鹰雄轻轻一震,回过神来,有些狼狈地躲开招弟带着试探意味的凝望。“我会回安家堡拜见义父义母,但尚不是时候,我义弟义妹……他们是为我遭难,连贴身兵器亦教人夺取,那时我发过重誓,定要手刃仇人,将他们的剑器寻回。”深吸了口气,双掌紧握成拳。“若做不到,我无颜回去面对义父义母。”

  到底,发生过什么事?

  为什么,他义弟义妹的死,要算在他身上?

  招弟瞧着、想着,方寸隐隐泛疼,血债血还自能理解,但他发重誓,这么严厉、毫无余地,分明是在折磨自己。

  “那柄‘凤鸣剑’是其中之一?”她紧声问,一手轻提胸口。想多说些话,心里头还有不少疑问待解,但喉间似乎哽着一个硬块,不该猜测,偏要猜测,不太懂自己怎么了,又或许太明白为的是什么,却下意识不愿多加印证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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