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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秦关操起钻刀,刺入贼人膀内,贼人痛得大叫,又挨秦关一脚踢,撞翻小房矮柜上的瓶罐,银粉、金片狼藉倾倒。趁秦关仍在与同伴对峙,距离金刚钻最近的贼人迅速将一袋原矿及数十颗琢磨完成的裸钻扫进襟口,大声对同伴道!“到手!撒!”他率先跳窗而逃,其余人纷纷跟进。

  秦关尚未发现金刚钻失窃,无意恋战,任由贼人消失眼前,等他看见空空如也的桌面,除了叹气之外,什么也没法子挽救。

  “这下子……没被小当家剥掉一层皮才有鬼。”秦关收拾一屋子惨况,捡起地上珠玉,却有更多鲜红色珠子坠地,在他脚边绽开成花,他按着伤处,潦草地简单包扎过后,费了一番功夫,动手将小屋恢复原状。他没有惊动尉迟义,想独自揽下金刚钻失窃的处罚,严尽欢暴跳骂人是小事,拖延交付客人商品期限是大事,弄丢琢好的裸钻,他得尽快补回来。

  当他清洗染血的钻刀时,本该是小伤的部分传来刺痛,他以为自己能忍下,但那痛太强烈,比被滚烫的熔金烫着时更剧烈,他低头望去,包裹伤处的棉布沁出并非寻常鲜红色泽的血渍,而是深得像血中混入黑墨的骇人颜色。

  “……不是说要用迷药吗?”他明明听见贼人们是这么说的,所以他认定刀上抹迷药,并不可惧,可是迷药绝不可能这么疼痛,教他站不直身……

  是毒呀……高瘦身躯抵挡不住窒息的晕眩,想按住桌角撑住自己,指腹碰到任何东西都如遭炙烫细针没入肤肉一般的疼,他的手,滑过桌缘,整个人撞倒桌椅,瘫痪在地,额际撞破,血蜿蜓流下,此时它仍是鲜红色,但在睡到日上三竿的尉迟义踏进小屋之时,从额伤汨出的血色,已转为浓黑。

  阎王要你三更死。贼人抹在刀上的毒药名称,众大夫都耳熟能详的一种毒,制之容易解之难。百年前,由神医研制发明,做法流传下来,解法却早已失传,当铺请来的大夫无能为力地摇首,他无法解去“阎王要你三更死”的剧毒,不,应该说,放眼天下,找不到能解毒之人。

  言下之意,秦关只能等死,等待毒性流遍全身。

  “……要不要去把朱朱找过来,我、我想……关哥在这种时候,会希望见她最后呃……见她一面的。”有人嗫嚅道出了秦关藏在心里最可能的遗愿。

  此话一出,增添更多绝望。如果他们无法救活秦关,最起码……让他最悬念的朱子夜陪在身边,他才能了无遗憾,若真发生不测,至少,他能一路好走。

  严尽欢命令夏侯武威赶往朱家牧场去绑来朱子夜,务必赶在秦关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

  当朱子夜愕然看着夏侯武威上门,不懂交情不深的他怎会有空上牧场串门子,夏侯武威连马也没下,弯身捞她上马,一句话,让朱子夜停下挣扎动作!“阿关出事了,快些!兴许,是最后一面。”

  什、什么……什么意思?出事了?出了什么事?最后一面?这四个字有多严重,夏侯武威不知道吗?!

  最后一面耶!

  这玩笑开大了吧?!朱子夜很生气,秦关身体那么好,虽然有犯些小胃痛,以及容易受风寒之外,他哪有哈大毛病?!她还打算厘清思绪之后,就要上严家当铺去,怎可能会……变成最后一面?!

  然而,夏侯武威没熟到会与她说笑,他此时紧绷肃然的神情更无半分戏谑,这一让她自脚底窜起寒意,止不住身子猛打哆嗦。

  夏侯武威胯下骏马没有时间休息,掉头奔回当铺方向,一路上不歇脚、不用膳、不饮水、不浪费任何时间地全力驰骋。人命关天,秦关存着的最后一口气,可不容他们放慢脚步。

  途中,夏侯武威约略提了珠宝铺遇袭,秦关遭刺中毒的情况,他所知的,也仅止于此,无论朱子夜想再多问,他亦无可奉告,他同样心急想赶回去看秦关目前是否安好。

  金刚钻……他是因为那种听都没听过的鬼玩意儿才会被贪心贼人刺伤。阎王要你三更死……什么鬼毒药名?教人头皮发麻的不祥……“你需要休息一下吗?”夏侯武威问她。

  “不,不需要。”朱子夜吃得消,她一点都不觉得累,就算夏侯武威此时想让马儿休息喝水,她也要自己用跑的,跑往严家。

  两人赶回严家,已是四更天之事。

  深沉的夜,静寂无声,灯火微弱,整条长街没有醒着的人家,马蹄声急如星火,跶跶驰过,在当铺前停下。朱子夜不待夏侯武威停妥马,她一跃而下,甫踉跄站稳,急忙拍打门板,要门房开门,门缝才拉开一些,她已经撞开它,慌乱冲进去,直奔秦关厢房。门房见是她,也没有伸手斓她。

  这段路,她跑过无数回,每次来到严家作客,她都是率先奔往这方向,他住的小院,在严家最南边的园林后方,那儿布局规整,未植花卉,清一色全是绿荫树木,白色云墙,围绕宅邸,云墙的一角,有她顽皮以红瓦片绘上丑丑图画的痕迹,画着她、他、小黑、暴暴……

  这段路,今天为何变得如此遥远,像永远看不到尽头一般?

  她脚步慌乱,跑得太急,导致呼吸零落,肺叶出息多入息少,传来了抗议的疼痛!

  “关哥!”朱子夜喘吁吁奔进他的房,拨开挡在面前的任何人。她喊出他的名,眼泪马上跟着掉下。秦关躺在床上,呼吸微弱,胸口起伏浅浅,若不靠近看,根本无法察觉他仍有吐纳。脸色介于惨白与铁青之间,唇色仍可见淡淡的黑,赤裸的上身,腰侧伤口绑妥干净的布帛,肤下青筋因为毒的濡染而深浓明显,盘踞在他颈部、额际及手臂上,交织成骇人情景。她看见他的枕畔边好多好多血,虽然已干,有黑有褐,他吐了那么多血吗……连被裳也是血迹斑斑……

  “关哥― 呜呜呜……关哥……大夫呢”为什么没有替关哥请大夫来?!”朱子夜哭得涕泗纵横,“快点找大夫来呀!不然关哥就要死掉了― ”她慌张抚摸秦关脸庞,好冰,一点热度都没有!一点暖意都没有!

  她试图用自己发颤的手心煨暖他。

  秦关房里没剩几个人在场,数数就是严尽欢、小纱、尉迟义和公孙谦,其余闲杂人等,早就回房去睡。该忙的,下午全都忙过了,大夫第一时间就硬架过来,毫无作用又被踢出去,在束手无策之际,公孙谦领着当铺新收的“典当品”而来,为秦关解毒。

  秦关现在的情况比下午时已经好得太多太多,最糟的时候,秦关整个人像块黑炭,冒出来的血比墨更黑,他体内的毒与解药正在对抗拉锯,尚需要时间来排毒。

  “没有救了!”严尽欢重重拍桌,震翻茶杯。“大夫说他没救了啦!现在就是在等死!”她故意说得狠。

  严尽欢的话,彷佛一记狠狠左勾拳挥来,打得朱子夜小脸扭曲,合不上的双唇蠕着、颤着,眼泪像飞瀑,倾泄而下,滴滴答答滑过泛白的腮帮子。

  “呜呜呜……我不要……我不要关哥死掉……”她嚎啕大哭,耍赖说着,动手去扯他的臂膀,摇他,求他别死。

  “哭要是有用,妅意刚刚已经哭过一轮,秦关早就该没事了!”严尽欢轻哼。

  夏侯武威赶至时,看见朱子夜失控哭泣,以为秦关真的快死了,正心惊上前查看,被严尽欢小手拉住,阻止他过去,她径自倒满一碗冷泉水,喀地重重摆在秦关床边小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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