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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六


  好似,缺了什么,凉拌藻丝、烩石莼、藻团……菜肴齐全,这股缺落感,是什么?

  “还是,公子在等人?”友人抵达,才要一起开动?

  等……人?

  他在等人?

  恍然大悟。

  对,缺了,缺了每回用膳前,水镜另端的她!

  珠芽。

  她不是时间算准准,拿捏得分毫不差,用膳时辰一到,便随水镜出现,远在天边,却又近在眼前。

  甜孜孜问着:“你吃了吗?”

  蜜丝丝说着:“快吃呀,别饿到啰。”

  有时,还要炫耀一下:“你看,我今天吃这么丰盛耶,真想把这块鱼片留给你……”

  他淡笑,笑自己方才的闪神。

  又是“习惯”惹的祸。

  曾几何时,她的三餐唠叨,变成开饭前的小菜,没先吃到,便引不了胃口?

  “不,没什么。”他噙着笑,谢过鱼小二的关心,悦嗓软若棉絮,险些融化了鱼小二的双脚,教人站不直身。

  他举箸,开始进食,藉以抛开珠芽造成的“习惯”。

  他并不需要,受她牵制,随她左右。

  没错,她太幼稚,才会有事无事都出现,不管自己的行径,是否构成扰人的麻烦,她开始自觉反省,减少水镜的次数,不失为好事一件。

  只是,她能忍多久吗?

  咀嚼着淡淡藻香的团粟,薄唇微扬,弯若新月。

  他赌,一日,是她的极限了吧?

  若能超过两日,他不会吝给她赞美,夸她定力十足。

  超过三日的话,值得鼓掌,他愿意用鲛绡发带,送她当做奖励——那是在一处小城街市,无意看见的小东西,色泽通白,轻软飘飘,掺杂着金丝,教他想起了她。一时冲动,买下它,却想不出买它的用意。

  原来,他有先见之明。

  假使,超过四日……

  无人干扰的四日、浪平波静的四日,耳目清宁的整整四日!

  那颗蚌娃,完、全、没、出、现、半、次!

  先前她没招惹他,长达八日,他不觉有何差别,但,是她开始扰他,没问过他方不方便、希不希望、想不想、要不要,径自任性,出现、出现,再出现,让他习惯她的打扰;让他熟络她的聒噪;让他养成惯性,有了期待之后……她又不知会半声,藏得不见踪迹。

  四日极限,他的。

  在半空中画出圆弧的手,指背上,覆满薄金色的鳞,闪动熠目光辉。

  时时衔笑的面容,此时,已不见半分温雅笑意,僵冷着一抹愠色。

  瞳心的金光,并非来自于手上龙鳞的反射,而是与生俱来,独一无二的灿金颜色。

  水镜,在他指上成形,这是他首次采取主动,为两人攀上联系。

  他要看看,那丫头究竟忙些什么“大事”,忙到足足四日,不见踪影!

  她人在龙骸城中,要找到她,轻而易举。

  水镜来得突然,耸立在她面前,比任何一只龙子替她弄得水镜,还要更大、更清晰,映照出来的大龙子亦更鲜明,仿佛他正站在她面前,不是镜中虚像。

  “囚牛——”

  他尚未开口,她哇哇嚷嚷,又是尖叫,又是哽咽,激动、亢奋,朝水镜奔跳过来。

  “囚牛囚牛囚牛——”

  一连喊他的名字,好多好多遍,要把四天的份,一口气全补回来!

  紧接着,马上就是埋怨和诉苦。

  “你弟弟他们一只一只全都不在!魟医也恰巧出城去采药草!我找不到人帮我弄水镜——”

  短短几句,交代了她四日来,何以音讯全无。

  她的心急写在脸上,求助无援、焦头烂额、憔悴,镶满眉眼,轻易教人看出,这些天来,她有多难熬。

  通红的双眼,犹似彻夜难眠,数日数晚辗转难安,也更像是……哭过了好几回,才能将眸子给折腾到红肿如杳。

  浮现在他鬓侧的鳞,渐渐隐没,藏回肤下,因她可怜兮兮的模样、因她一声一声,哭泣那般,唤着他姓名。

  总教他淡淡生厌的名,在她口中,变得绵软、变得珍惜……

  “我都不知道怎么办……找了好多人,求了好多人,他们不是不会,就是不敢,我——”珠芽猛地噤声,重重抽息,瞳仁间,全是惊恐。

  她看见,在他身后,窜出一条庞大而狠迅的黑影!

  咧开的血盆大口,足以咬破数人高的螺犀,两排利牙,颗颗锐利如剑,朝他扑咬而至!

  巨大的深海鳞蛟!

  “危险!”她忘了眼前的他只是水中投影,展臂扑去,想保护她,却撞进一滩水幕内。

  水镜迸裂,他的身影,顿时消失。

  “囚、囚……”

  她讶然无措,瞠圆眼,盯向原本水镜存在之处,现在那里,仅剩飞溅的水珠子,如骤雨落下,散了一地。

  “囚牛?!囚牛!”她厉声惊叫,伸手去接落下的水滴,去掬地板上,一洼一洼的残渍,急欲拼回水镜,要知道他在水镜的另一边,发生何事——

  他被吃掉了?!

  他被可怕的大海蛟吃掉了?!

  水珠一直没有停止落势,掉也掉不完,碎散的水镜,早已流淌满地,可是一滴、一滴,小小的透明珠子,仍旧凶狠坠下,从她的眼、她的鼻,涕泪交错,下成泪雨。

  当他再度凝成第二面水镜,眼中所见,是正伏跪在地,号啕大哭的她。

  彷似失去双亲疼爱的奶娃,无助、害怕、恐惧着,用尽浑身气力,嘶哑惨烈,纵声哭泣,小脸一片狼藉。

  水镜从消失再到凝形,不过短短须臾,眨眼两三回的功夫,她竟能哭到此般境界,脸上挂满眼泪鼻涕。

  她,到底是有多怕他出事?

  她……

  到底是有多喜欢他?

  喜欢到,以为他死去,她的天与地,也跟着崩溃瓦解?

  所以,哭到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别哭了。”

  突来之声,让战栗哆嗦的珠芽,瞬间止泣。

  她抬头,豆大的泪,落得急凶,怎么也收止不住。

  方才看到海蛟狠厉张嘴,一口要吞噬他的惊悚景象,吓坏了她。

  “呜——我以为你被吃掉了!那只恐怖的海、海蛟——呜呜呜呜……”后头几句含糊,是臭骂海蛟的可恶和可怕。

  区区一只蛟物,岂能伤他?

  担心他,不如去担心那只连让他回首招架都省下的家伙,被他打碎多少颗牙,兴许,连鼻骨也凹陷下去了吧。

  强烈的冲击力道——他的拳背,及海蛟鼻牙的冲击——震碎他的水镜,连带影响她眼前那面。

  海蛟的残血味,混杂在海潮间,染红一隅,带有野性的味道,尚未被稀释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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